黎元洪题词羌白女
文/王凌琴
一
民国六年（1916），袁世凯死后，副总统黎元洪坐了总统的交椅。段祺瑞任国务总理，段以北洋正统派首领自居,掌握军政大权，与黎元洪分庭抗礼。
黎元洪无奈，遂请清廷旧将，时任安徽督军的张勋进京调停。张勋趁调停进京之际，发动了“溥仪复辟”事件，扶持12岁的溥仪再次登上皇位。
一石激起千重浪，全国范围内掀起了讨张声浪，段祺瑞组成讨逆军，通电讨伐张勋，陕西督军陈树藩首先起兵响应。命令陕西警备军郭坚部进京讨伐。
陈树藩平素嫌郭坚桀骜不驯，于是便派他进京，待郭坚渡河之后，他即急电山西督军阎锡山：郭坚叛变，请费心剿除。郭坚入山西即遭到重兵堵截，撤回过黄河又遭到了陈树藩派的胡笠僧和王飞虎的阻击，几乎全军覆没，郭坚只带了五十多人逃回陕西。
从此，郭坚遂于陈树藩结下了不解之仇。
这年八月，靖国军成立，郭坚为司令。
1918年三月，郭坚欲夺同州为根据地，遂带兵攻打盘踞在大荔的陈树藩部王飞虎，攻城一月未克，退守羌白镇。
后来陈树藩派兵包围了羌白镇，郭坚被困城中57天，最后趁一个雨夜突围。
黎总统题词羌白女，就是发生在这时候的故事。和郭坚有关。
二
郭军进入羌白城后，团部就扎在东街八鱼财东李家的致远堂。驻扎停当，他便宴请当地名流，使驻军合法化，以便摊粮派款。
席间，他与客人谈笑风生，尽显韬略。并即席赋诗一首，来说明他的志向与政见：
走遍山程并水程，草自清清花自红，
提起世事吾能语，说到人情剑欲鸣。
大家知道，他指的是陈树藩害他一事，不免唏嘘一番。宴毕，他又挥毫泼墨，为众人书写对联条屏：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廊庙非庸器，瑾瑜发奇光。
闲云无定貌，远雁有余声。
知音遇子期，交情逢右伯。
………
他一边写，一遍就内容和大家交流，写毕，客人临走，他彬彬有礼拱手告别送客，一派儒将风度。
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郭坚的部队人员复杂，大多是草莽豪杰，在刺刀上讨生活的刀客，有唐儿李奓（tuo)，华阴老六，宽儿老四，僧儿老五，耿直的弟弟耿庄等人。纪律特差，加上没有军饷来源，于是便从民间取得，摊派军饷，抢夺民财之事经常发生。只是郭坚这回来得文雅，宴请并布告发文征取罢了。
宴席上大家强颜欢笑，面对摊牌的粮款，忧心忡忡，硬着头皮领了任务。
但令人担心的是还是发生了。
如此队伍，雄性正旺而戎马倥偬，在刀尖上讨生活，脚踩阴阳两间，及时行乐就成为军官士兵们的共识。于是抢女人就成了家常便饭。这次他们一进城，有钱人早携了钱财妻女跑光了。但还有没来得及跑的，只好忍气吞声，苟活度日。
羌白城中，有一个很有学问的前清秀才梁道安，字贵德，是附近梁家庄人，祖上就是有名的同治年间德高望重的文士梁翰冲。世代诗书传家。梁秀才遭逢乱世，怀抱不得施展，就在羌白街上做了塾师，教书育人。在别人匆匆逃亡之际，他可能抱有幻想，一介穷书生嘛，没有钱财，但他忘了自己家里还有一朵花。总之，他碰上了军队进城。
梁道安有个女儿叫梁松针，梁松针十七岁，小名针针，她长得削肩细腰，明目皓齿，典型的古典美人。又聪明伶俐，做得一手好女红，又在秀才父亲的影响下，赋诗作画，才气逼人，因而声名在外。不幸被郭坚看上了。
郭坚于是派人来提亲。来提亲者是一位饱学之士，进门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
梁秀才一听，便不高兴说：听说郭将军家中有妻，随军有妾，如何又聘小女？
来客哈哈笑曰：先生此言差矣，您饱读经史，难道不知刘邦吕雉之婚？
原来当年秦乱，山东人吕公携家眷逃至江苏沛县。沛县县令设宴接风，遍邀名士豪门，规定交万金者坐上堂，交千金者坐下堂。刘邦未带分文，却自称身带万金，遂被列于上堂。吕公见他相貌奇伟，气度不凡，竟一眼看中，要将长女吕雉许与他。时刘邦四十一岁，而吕雉不足二十，而且，刘邦还有一个私生子刘肥。但吕公并不介意，将女儿嫁过去，后吕雉果然贵为皇后。母仪天下。
梁道安深受国学熏陶，有一股文人的强硬之气，他冷笑道：此典故虽然读过，然郭司令并非刘邦，我也不是吕公，小女愚钝，不敢高攀。
梁秀才不卑不亢的断然拒绝了来人的请求。
郭坚一看，软的不行，就派兵士常住梁家骚扰，梁松针冰清玉洁，志高气傲，她不堪其辱，就在楼上上吊自杀了。
后来，郭坚就娶了原县丞的女儿李二珊。乡间传说，二珊大婚时，请了一些女人为她做嫁妆，其中就有梁松针，梁松针在二珊家受到了侮辱，因而自杀。
仔细分析，此说很不成立，诚想，梁家拒婚，得罪了郭坚，她不会再去二珊家做女红，这不符合梁家人的性格。也不符合逻辑。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郭驻兵梁家，梁女受辱，愤而自杀。乡间还有一种说法是，梁父扶着女儿上了吊。令人震惊，可谓今古奇观。
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古人犹重名节，甚于生命，这是人所共知的。
三
再说其他将领，唐儿李奓（tuo)看上了一个叫钱玉清的女子，小名金童。他父亲钱某原是附近白村人，寓居羌白街上。有两女一子，大女儿钱正清嫁给了羌白街上的刘轩臣，刘在汉口经商，后来到蒲城当了商会会长。与杨虎城很要好。一个儿子当兵回来后有了病，死了，媳妇改嫁了。就剩了这个女儿。钱某视小女儿若掌上明珠，打算靠女儿养老，虽然提亲的人很多，可钱某挑来捡去，女儿耽搁大了，十九岁了还没嫁出去，恰好碰上了这场兵灾。
原来，李奓未进羌白前曾在白村驻军，听说了钱家的情况，因而一心要得到金童。那天，李奓带兵进了门，金童父母情急之下把女儿藏在了空粮食瓮中，兵们并不搜查，只是绑了钱某夫妇拷打威吓，要杀要剐。父母的惨叫声传进屋间瓮里，金童听的真真切切，她再也藏不住了，从瓮里走出来，解救了父母。金童从此跟了李奓。雨夜突围时金童亲自参与，是她把真相告知了娘家人。
那一夜突围，金童穿了军装，随军骑马从南城墙上的一个窟窿钻出，（羌白城没有南门）那时雨很大，城墙外的城壕又湿又滑，马失前蹄掉进了城壕，护兵欲救她，她督催护兵快走。怕惊动了围城的兵。护兵走后，她从城壕里爬了上来，朝西南奔去。好在她对地方很熟悉，天明时跑到了十里路外的潘驿村姑姑家。羌白解围后，由表哥赶着马车把她送到了李奓蒲城上寨村的家里。
李奓前妻已死，留下两儿两女，依附李家老二生活。金童的到来，李老二喜出望外，四个孩子终于有人管了。金童在李家很是贤惠，她任劳任怨，抚养了这四个没娘的孩子，成为李家的有功之臣。
李奓后来随郭坚移师凤翔，他在这儿又娶了两个女人。一个凤翔的，一个岐山的。金童知道后，到凤翔，扯烂了李奓的新皮袄。又回了蒲城老家。
后来这两个女人都因病去世，留下了两个男孩。李奓又把金童接来，承担起了抚养孩子的任务。
郭坚死后，李奓掌握了兵权，成立了独立师，任师长。后来他把兵权交给了张飞生，自己赋了闲。几年后去世。金童解放后一直住在西安劳务巷。文革期间，她和儿子被扫地出门，赶回了蒲城老家。文革后，杨拯民上书陕西有关部门，她才被赦免，回到了西安。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表妹马玉贤去西安看望她，她住在老三儿子家里。孩子们都很贤惠。（小儿子在文革中自杀）白发苍苍的金童见了亲人嚎啕大哭，老泪横流，有谁能体会她此生的悲伤呢？
几年后，她在西安家中去世。
四
再说华阴老六，大名全生，又称全生老六，就是刘福田。江湖上他也是大名鼎鼎。他看上了镇上老刘家的女儿佩萱。佩萱也是镇上有名的美女，最为称道的是她的心灵手巧，看见飞鸟虫鱼，牡丹玫瑰，戏曲人物，她都能形象的描出来，然后绣在绸缎上。大兵到来之前，她已经避到了十多里外的南庄外婆家。
华阴老六听说了她，就不择手段，多方打听，要得到她。
佩萱的行踪终于被侦查到了，随后他派兵到了南庄村佩萱外婆家，佩萱这时已藏在了一眼枯井中，大兵们满村搜查，弄得鸡飞狗跳。他们抓住了佩萱舅舅要杀要剐，佩萱妈妈急了，只好说出女儿的藏身之所——枯井，佩萱最终成了全生老六的女人。
据说全生老六有七房姨太太，解放后受到镇压。佩萱没有孩子，她抱养了一个女儿，辛辛苦苦供女儿上学。女儿书念得好，毕业后干了公事。正是文革时期，女儿却和地主婆妈妈划清了界限。佩萱老无所依，被妹妹接去，最后在妹妹家中去世。就埋在妹妹村上。
镇上还有一个人叫张安真，郭坚的一个部下（不知是谁）看上了他的女儿素娥。张安真带了女儿逃到了阿寿村的亲戚家，追兵到后，抓住了张安真，张就是不说女儿去向，追兵四处寻找，也没找到。他们愤怒了，朝宁死不屈的张安真开了枪。
张安真死在了亲戚家，正是大热天，一时无法搬回羌白入土，亲戚无奈，就丘在了阿寿村，十多年后，才搬回羌白安葬。
被抢的还有老叶家的女儿，叶女到底跟了谁？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五
《大荔县新志存稿》记载：梁松针，梁家庄生员梁贵德女，随父寓居羌白镇，民国七年，郭坚占据羌白，遍处搜刮，贵德藏女楼上，部匪知女名，入贵德家求之，弗得后，竟移驻其家，女遂自缢楼上。父母号痛瘗之。贼辈眈眈，亦有泣下者。郭败后，县佐乡绅层报，均与奖文。萧县长曰：铁石完贞。贾道尹曰：舍生取义，刘省长曰：大节凛然。黎总统曰：井水不波。
萧县长，萧玺臣也。贾道尹，不知名也。刘省长，刘镇华也。黎总统，黎元洪也。
尾声：转眼就是百年，而今，豪杰佳人具已做古。但当年的传说犹在，文史记载犹在，往事如梦，湮没风中，曲衷在胸，催人泪下，感慨系之，遂赋诗以志纪念。诗曰：
咏烈女梁松针
书香凝就玉无暇，偏逢乱世陷渠洼。
怒对刀丛何惧死，青史幽魂恨无涯。
咏贤女钱玉清
名节孝道孰轻重，大兵当前救乃翁。
既为人妇即承事，抚子持家贤母名。
咏哀女刘佩萱
心灵手巧女中英，红颜何堪罹刀兵。
春花秋霜两相遇，可怜白发泣秋风。
（转自：同州网 故事来源，羌白镇王志敏，马玉贤，梁家村李宝剑讲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