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是退休(或者被迫退休)了,茜雪又是怎么走的?宝玉醉后发怒,冲着茜雪只有一句:“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这完全是醉话,就是放到贾母或者王夫人那里,也不能说茜雪有任何责任:她不该叫李嬷嬷作“李奶奶”吗?李嬷嬷要喝茶,茜雪能拦得住吗?
完全没有错的人,会不会被迁怒而逐?但谁会迁怒于她?宝玉一向怜惜女孩子,醉后也并没有说撵茜雪,不可能醒来反倒要撵她;贾母一向睿智,最多是宝黛争吵时骂紫鹃袭人一顿,不可能迁怒到断送一个女孩子的前途;王夫人有时有点“拎不清”,是非不分,可也有点“一根筋”,只针对“勾引宝玉”的“狐狸精”,茜雪明显不属于王夫人的打击对象。
那么,会不会是茜雪自己求去呢?
一般来说一般来说,女奴是愿意到内宅侍奉的,待遇好、工作轻松,还可能有升迁的机会。但也有不愿意“升迁”的。丫头到姨娘,地位是提高了,但鸳鸯宁死不从。而跟着宝玉,将来放出去“与父母自便”是怡红院的事,枫露茶的时候宝玉还跟着贾母住,茜雪只是一个不出众的二等、甚至三等小丫头,年幼的宝玉也还没有许下放出去“与父母自便”的诺言。
宝玉还年幼,除了袭人等大丫头,其他人也还想不到姨娘、屋里人的前途,就算想到了,不言不语的茜雪也未必有机会——在秦可卿屋里睡觉,做伴的是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大丫头,轮不到茜雪。跟着宝玉,较大的好处是宝玉温柔体贴,尤其是对女孩子的怜惜。
摔在地下、泼在裙上的那杯茶,打消了茜雪对宝玉的所以好感。
茜雪如果从此萌生去志,也是要经过一个过程的。身为女奴,人身依附于主子,没有来去的自主权。但袭人也是卖断的身价,却分析可以通过央求、利用贾府的慈善,回到母兄身边,甚至有可能连身价也不要。茜雪如果是“外来的”,也可以找相同的理由,也可能获得贾府的同意。
如果茜雪是贾家的“家生奴才”,问题就更简单了。小红从怡红院调到王熙凤身边,只是一句话的事,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宝玉,袭人就做主打发了。茜雪也可以通过父母亲属,转求管家媳妇,或者直接恳求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换一个工作岗位。翠缕本来是贾家的丫头,后来跟着湘云去了;紫鹃跟着林黛玉,将来如果黛玉嫁给别人或者回老家,紫鹃也是要跟着去的。茜雪当然也可以走这条路。
或者更干脆,茜雪推病,要求回家养病,然后长期不来,自然就从上房除了名,成为像柳五儿那样没有职位的奴才。那样待遇当然是天壤之别,但不在宝玉身平,不承受他前所未有的怒气,也许是自尊的茜雪愿意的。
经过谋求,茜雪离开了宝玉。鸳鸯当然深知内情,所以提到时只说“去了的茜雪”;李嬷嬷也知道内情,当然深为不忿,所以说是“撵茜雪”,其实是变相地倾诉对自己的不公平待遇——她当然不肯承认,实际被“撵”的是自己。
而对于茜雪来说,忍不得一时之忿,坚决求去。唯其自己要求离开,而不是被撵,她才会对贾府、对宝玉并无怨怼,才会在贾家败落之后,“狱神庙茜雪慰宝玉”,完成这个沉默而倔强、却懂得感恩、能够雪中送炭的特殊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