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乾隆一朝,敢于同权臣和珅一较长短的官员并不多见,且大都以悲剧收场。
这位满清第一巨贪,似乎只有在与刘墉等人的“戏说式”斗争时,才会栽下跟头。
但在《清史稿》、《李朝实录》与及《啸亭杂录》中的那个和珅,却几乎完胜。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大臣尹壮图上书乾隆帝,直言议罪银制不利于朝廷。
这实际上是对和珅执掌大权十多年以来,贪污营私,搜刮民财,造成全国各省银库亏空的指控,并希望皇上下派钦差,调查清楚。
乾隆大为不悦,问道:“壮图既为此奏,自必确有见闻,今指实覆奏。”意思是让尹壮图指出议罪银制度败坏吏治的事实依据。
尹壮图回答:“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臣经过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培养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抵皆然,请旨简派满洲大臣同往各省察查望。”
乾隆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更是气恼,便欲申斥。
岂料和珅却突然站出来,表示应该派出大员,体察下情。
这样的举动,虽不至于让尹壮图大吃一惊,起码也是一头雾水。
和珅又建议说,户部侍郎庆成老成谋国,可膺此任。另外,尹壮图大人既为弹劾一方,也可以同往。
乾隆思忖再三,表示首肯。
和珅再加至嘱道:“吾皇虽然运际郅隆,励精图治,然而开疆拓宇,四征不庭,难免引来一些宵小之徒盗兵窃甲,游弋在野,图谋不轨。若二位大人微服私访,身着便装,怕会遭遇不测!”
乾隆问他该怎么办。
和珅道:“臣建议二位大人每到一处必用五百里快马通知各地官员,以保周全。此外,调查取证应有范围,不能毫无节制,惊扰百姓!”
之后,又向二人面授机宜,过了许久,才准许他们动身。
庆成与尹壮图的第一站是山西大同,大同知府是和珅的舅舅明保,此人向以欺下媚上、贪残酷烈为能事,因此大同府的府库之中,早已是一无所有。
但由于提前接到了朝廷五百里快马的通知,所以明保连夜把户部铜厂、锡厂里的白银拿来,挪到大同的官库里面,做出了整整齐齐、不缺分毫的样子。
等到上差来了以后,明保对尹壮图的态度甚为恭敬,但是在接待上却是粗茶淡饭,不住的哭穷道:“下官虽寡有功之贞敬,怀英之亮直,然亦徇古人之志业,慈以爱民,廉以洁己,以致家贫如洗,无以奉待!”
尹壮图不明就里,反而对明保甚为钦佩,心下埋怨自己参劾有误。
不到数日,尹壮图便于太原一站上书奏陈“仓库整齐,并无亏缺,业已倾心贴服,可否恳恩即今回京待罪?”
和珅趁机向乾隆表明“心迹”,说这个明保与自己有甥舅之亲,因此如果只查大同一地,朝中诤臣未免会猜疑微臣事先密报、私相授受,不如令尹、庆二人广为巡查,再据实以奏。
乾隆也觉有理,便即下达谕令:“一省查无亏缺,恐不足以服其心,尚当前赴山东及直隶正定、保定等处。”
到了山东等地,地方官员自然按照庆成的安排故技重施。
尹壮图至此,只好认输。
他再次上书伏辩:“所过淮、扬、常、镇以及苏州省会,正当新年庆贺之时,溢巷摩肩,携豚沽酒,童叟怡然自乐。”紧接着,“自承虚诳,奏请治罪”。
刑部随后得到一手遮天的中堂和珅的暗示,当然打算从重议罪。
于是尹壮图被“比挟诈欺公、妄生异议律,坐斩决”,命在旦夕。
此时此刻,和珅忽又剑锋一转,收住杀招,对乾隆道:“尹大人虽然鲁莽轻率,然而忠公体国,心在社稷,君其宽宥!”
乾隆遂“谓壮图逞臆妄言,亦不妨以谤为规,不必遽加重罪,命左授内阁侍读。继又以侍读缺少,改礼部主事。”
在上面这个案例中,和珅以种种似是而非的假象上诓君王,下笞同僚,达到了一箭三雕的目的:
面对尹壮图理直气壮的指控和下派钦差的请求,他不但不予“回击”,反而表示赞同,如此一来,既可自证清白,又能卖直取忠,此其谋算之一;
自己的舅舅已然诡计得逞,却仍不罢休,故意让尹壮图在“议罪银”一事上撞得头破血流,使得王念孙、钱大昕、卢文弨、邵晋涵、刘台拱等号称君子的清流不敢再起波澜,此其谋算之二;
害人之后,又复施恩,以显气量宽宏,此其谋算之三!
附注:
本文演绎自《清史稿•尹壮图传》322卷、《滇繋、云南通志》,原文如下:
高宗季年,督抚坐谴,或令缴罚项贷罪,壮图以为非政体。五十五年,上疏言:“督抚自蹈愆尤,圣恩不即罢斥,罚银若干万充公,亦有督抚自请认罚若干万者。在桀骜者藉口以快其饕餮之私,即清廉者亦不得不望属员之佽助。日后遇有亏空营私重案,不容不曲为庇护。是罚银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其玩易之念,请永停此例。如才具平常者,或即罢斥,或用京职,毋许再膺外任。”(文多不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