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华县皮影老艺人还有许多……
随着老艺人一个个地逝去，华县皮影虽然已经走过了最后的辉煌，但是皮影艺人的真实故事却永远感动着我。
我所描述的那些皮影戏表演艺人，其实只是我所接触到的一部分当代艺人。在华县皮影的历史长河中，只是冰山一角。华县皮影源远流长，名人辈出。古代众多艺人我无从考证。但在已故的近代艺人中，还有许多艺人不被当代人所知。
就像刘德娃，他在华县皮影界名气颇大，上世纪50年代初在西安还录制过唱片呢，但今天的人对他了解甚少，更为遗憾的是在他家里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我在采访他的次子刘新庆时，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被人遗忘的老艺人，但同样让我遗憾，他们的真实姓名和住址以及其他详细资料，全然不得而知。
刘德娃的次子刘新庆（左）和孙前恩（右）
在一次调查中，得知有人曾在已故老艺人颜守箴家看到一张照片，据说是1953年在省里戏曲调演时照的，上边还有刘德娃。我如获至宝，立即奔向颜守箴家，谁知他家大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据村民说，颜师傅的儿子已七十多岁了，老两口跟着子女在西安。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颜守箴在西安当教师的孙女，她说家里曾真的有一张爷爷与皮影老艺人的合影，父亲交与她保存，因照片太旧，她送到西安一家小照相馆翻拍，她去取了多次都说没弄好，再后来去取时老板说找不见了。希望如同肥皂泡，使我顿如失千金，心情沮丧。
一个多月后，颜守箴的孙女突然打来电话说，照片找到了，不过还没翻好。我惊喜若狂竟然在朋友面前跳了起来，并大声喊了句“太好啦”，弄得朋友莫名其妙，用惊恐的眼神看我，并问我咋了。在别人面前的失控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我笑了笑说：“我的股票暴涨。”朋友说“你从不炒股，啥股票赚大了？看来你还偷着弄事哩，不老实！”
当晚我给西安的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第二天就帮我去翻拍那张照片，生怕再出差错。
照片洗出来了，上面共有十个人。距今已半个多世纪的老照片，经过许多八十多岁的老人及刘德娃和李五喜的儿子辨认，只确认了七位老艺人，还有三个人谁也不认识。颜守箴的儿子说：“我大曾说，那照片上还有几位县里的干部，可能是文化馆的带队干部吧。”因此我将目标投向了原文化馆的老干部。
原文化馆的王经铭老师上世纪60年代就在文化馆工作，退休后一直住在老文化馆，我与他还曾有些来住，便去找他帮忙辨认，很不幸，他老伴告诉我：“你王老师今年5月走了，是食道癌，可怜得啥啥都吃不进去，硬饿死了。”我向老夫人说明了来意，她打开书柜，让我在王老师的书稿资料中看看有没我能用得上的东西。我大概翻了翻，除了书籍，有几大沓都是各类杂志报刊剪贴集锦，还有许多日记、读书心得、书法评论等。面对这些遗物，一位老牌文化人的品格和形象忽然闪现眼前，使我不禁有些悲凉。老夫人劝我说：“不难过，走了好，走了不受罪了。”其实她的泪水早已顺脸颊流了下来。她边擦着眼泪边对我说：“那些书稿你看你能用得上就拿走，我娃都在农村，留着也没用，我又不懂。你王老师活着的时候经常夸你有本事，是好人，把你看得很起……”此言让我觉得既惭愧又内疚。近年来因忙于生计，很少去拜访那些值得尊重的老一代文化人，连他的去世我都不知道，此刻我的心很疼。
临别时她给我介绍了一位已89岁高龄的老文化干部，他叫郭振武，家住步背后村。当我找到步背后村时，村民告诉我，郭老师因儿媳对老人照顾不周近年来一直住在女儿家。天下着蒙蒙小雨并裏着片片雪花，在闫岩村郭振武的女儿家我终于见到了郭老。老人退休如隐居，二三十年很少有人登门拜访谈及文化的事，我的到来，使郭老格外高兴，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了他的一生经历和文化馆的那些事。
郭振武和他的女儿
他说：“我解放前在咸林中学读书，与解放初华县工委书记王平凡是同学，也是同窗好友。因受地下党影响，经常带头参加一些进步活动闹学潮，后来形势紧张，在学校待不下去了，被进步人士顾熠山邀请去大王庙小学教书。解放初，政府让我到民教馆(民众教育馆)接收民教馆，并改编为文化馆，我当馆长。当时的编制只有八个人，实际上九个人都忙不过来。”我打断了他的话，插问有关皮影的事。他说：“我原来是文化馆馆长兼剧团团长，皮影戏我也管着呢。1968年姬家河水库竣工典礼。县里要剧团到工地演戏庆贺，我不知道谁安排的戏，演了一场《孟姜女哭长城》，后来有人说‘把人民群众与天斗与地斗兴修水利工程比成了秦始皇修长城，是明目张胆地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件事的责任落在了我头上，因此各派组织成天轮流批斗我。”
1971年，郭振武被开除回家，1978年才得以平反，恢复了公职。1981年退休。讲到“文化大革命”，他至今还有诉不完的苦。我把话题硬住皮影上拉，借机拿出了那张照片让他看，问他照片上的人他还认识不，他拿着照片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似乎看不清，我让他用我的花镜，他说不好使，让女儿拿来了一个放大镜，他一眼就认出了刘德娃、颜守箴，还有忙娃(郝炳历)。在照片中忙娃最年轻，变化大，经几位老艺人辨认都拿不准，可他说：“没问题，忙娃烧成灰我都认得，喔人捣蛋得很，我印象最深。我记得当时的人说，华县那么多的皮影箱子好锣锣只有一个半。一个是指王种谋家的，声音好得很。忙娃给人家的箱子挑戏哩，成天把个锣锣揣在怀里生怕被人遛走了。半个是指潘京乐的，声音比不上王仲谋的，但比别人的都好，所以人称半个锣。”
我再次打断了老人的话语，问照片上有没有当年文化馆的人，他一手指着照片，一手拍着自己的脑门说：“这个人是赤水文化馆的，叫啥来着，一时想不起了。”
他说：“咱县的皮影戏在全省有名，为啥其他县只有一个文化馆，咱们华县设两个，因为是文化大县，皮影班子多，也活跃。尤其在辛庄、侯坊、赤水和高塘塬上特别多，一个文化馆管不过来所以在赤水又设了一个。
“解放后皮影箱子收为公有，财东家的戏箱都没收了，王仲谋家的，高文涛家的，还有大街东刘云峰的都没收了。高文涛是旧社会相公乡的乡长，他家的箱子是头一个被没收的。后来陆续收了几十家，是我接管的，哎呀多得很，县文化馆和赤水文化馆一家腾了一间房，放得满满的。”
说话间他突然指着照片说：“嗨！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赤水文化馆的袁境顺，是专门负责管皮影的。”
1953年刘德娃的皮影班代表华县在西安参加调演“省戏曲调演”时的合影。(前排左起：颜守箴、刘德娃、康志英、袁境顺。后排左起：魏振杰、佚名、李五喜、郝炳历、佚名。)
刘德娃的照片找到了，还从照片中认识了康志英、魏振杰、余新稳、袁境顺四个人的面孔，让我觉得很庆幸。但也很觉遗憾，照片上的十个人虽然确认了八位，还有两个人再毫无辨认线索，也许永远再没有人认得他们。
原文来源：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华县皮影档案》张韬著
整理编辑：华州文史荟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