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古代美术作品中，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堪称是一件闻名遐迩的传世名画。对这件作品的创作意图、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历来有许多评论，还形成一些不同看法，但对它在画史上的重要地位，均无异议，画家顾闳中也因此图而著称于世。
关于顾闳中的生平，画史记载极简略，只知他是五代南唐画院的翰林待诏，擅长人物画。对其创作《韩熙载夜宴图》的契机，有两种说法。《宣和画谱》记载：后主李煜很爱借韩熙载的才能，又闻其生活豪奢，“欲见尊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故世有《韩熙载夜宴图》”。《五代史补》测说：韩熙载晚年生活放纵，“伪主（李煜）知之，虽怒，以其大臣，不欲直指其过，因命待诏画为图以赐之，使其自愧，而熙载自知安然”。无论是李煜出于自身的声色所好还是欲有所规劝，《夜宴图》是顾闳中奉李后主之命而画，这是可以肯定的。至于作品的思想内涵，主要还是由画家本人的创作态度来决定。
作品所描绘的主人公韩熙载，是南唐时一位著名大臣，原为中原人，避难来到南唐，任中书舍人、中书侍郎等职。他才能出众，颇有政治识见，初入朝时，抱负很大，立志恢复中原。但昏庸腐朽的南唐小朝廷，一味苟且偷安，韩熙载的政治主张，不仅不能实现，还屡遭排挤，数次被贬官。后来，他见国势日趋衰微，遂悲观失望，沉湎于酒色之中，“多好声色，专为夜饮”，以“自汗”图自保，最后抑郁病亡。
《夜宴图》如实地再现了韩熙载以失意心情举行夜宴的历史情景，既细致地描绘了宴会上弹丝吹竹、清歌艳舞、主客揉杂、调笑欢乐的热闹场面，又深入地刻画出了主人公超脱不羁、沉郁寡欢的复杂性格。全图共分为五个段落：
首段“听乐”，写韩熙载与宾客宴饮，倾听琵琶演奏。据卷后题记，知床上虬髯长者为韩熙载，弹琵琶的是教坊副使李家明之妹，在座的还有状元郎粲、紫薇郎朱铣、太常博士陈致雍、教坊副使李家明、门生舒雅、女伎王屋山等人。
二段“观舞”，翩翩起舞的娇小女子为王屋山，跳的是唐代广泛流行的软舞“六么舞”，韩熙载亲擂羯鼓伴奏，拱手背立的和尚当为韩之好友德明。
三段“歇息”，韩熙载与家伎们聚坐床上暂歇，侍女持笛准备下一场节目。
四段“清吹”，韩熙载敞衣坦腹，盘座椅上，听诸女伎合奏管乐，李家明按牙板助兴。
五段“散宴”，夜宴结束，三两亲近宾客与女伎戏谑，韩熙载手执鼓槌送别。
全卷人物众多，神态各异，场面豪华，情节丰富。
作品对主人公韩熙载的形象塑造最为成功，从外貌特征到内心世界，均能与史实相印证。画面上韩熙载长髯垂胸，气宇轩昂，恰如文献所载：“小面而美髯”，“风采照物，每纵辔春城秋苑，人皆随观”。文献记载他的穿戴不随时俗，“尝自出样，造轻纱帽，匠帽者名曰韩君轻纱格”。图中韩戴的奇特高帽，大概就是所谓的“韩君轻纱格”。后世还流传他不拘小节的许多铁事，如《南唐近事》记：“所得俸钱，即为诸姬分去。乃着衲衣负筐，令门生舒雅执手板，于诸姬院乞食，以为笑乐。”
画中韩照载，也正是一副狂放不羁的仪态，他身穿敞襟宽袍，足登轻便拖鞋，时而坦胸露腹，时而卷袖脱鞋，“放荡嬉戏不拘名节”，“率性而动”，“不屑毁誉”。画家选取这些外貌特征加以逼真刻画，同时也展现了韩熙载孤傲、蔑视礼教的品格。画家尤其细致地刻画出了韩熙载当时的复杂心理，一方面，他在宴会上与宾客觥筹交错，凝神谛听李家明之妹弹琵琶，亲自击鼓为王屋山伴奏，表现了他尚豪华、“好侈汰”、“审音能舞”的情趣爱好。另一方面，又时常凝目沉思，露出忧郁神色，当众姬专心合奏时，他却漫不经心地与近身侍女闲谈。这种超脱于宴集环境、欢乐气氛之外的神态情绪，正深刻地揭示了他晚年无可奈何以酒色自娱的失意心境。画家塑造的韩熙载形象，可以说是真实地再现了这一历史人物的原貌。
作品中其他人物的塑造也生动自然，个性鲜明，各个场景选择地典型妥贴、丰富多变。如“听乐”一段，每个人的神情都被琵琶声所牵动，近处紧挨其妹的李家明，关切地俯身注视，左手按膝在轻轻地打拍节；远坐榻上的郎粲，生怕遗听一个音符，正倾身向前；同坐的韩熙载也紧靠床沿，洗耳恭听；许多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演奏者；也有人情不自禁地以手和拍，细细品味乐声。美妙的音乐旋律，把每个人的情感联系成了一个整体。二段“观舞”，以王屋山跳舞为中心而展开情节，其间插入一位合掌垂目、背身拱立的和尚德明，把他造府拜访、适遇此景时的尴尬神态表现得维妙维肖，增添了画面的戏剧性，也丰富了人物的情绪变化。四段“清吹”，又着意于表现韩熙载解衣盘礴的狂放举止和心不在焉的懒散情态。总之，每段情节，重点不一，情趣各异，有张有弛，既连贯又富变化，显示出画家在继承和发展人物画传统方面的长足进步。
作品运用连续构图形式，展现夜宴的各个场面，每段以屏风隔扇加以区分，又予以巧妙联系，自然而又妥贴。线条工整精细，色彩绚丽清雅，陈设细致逼真，有力地增强了艺术感染力。作品娴熟高超的艺术技巧，足以代表五代人物画的时代水平。
关于作品的真伪，至今尚有争议，或以为是原作真迹，或以为是最早祖本，或以为是宋人摹本，三种看法各有所据，莫衷一是。历代著录的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也有数本，今仅存此卷，现藏故宫博物院。从各方面考证，此卷是其中最好的一本，较忠实地反映了五代时期的艺术风貌和水平。因此，即使不是原本，也是相当好的墓本，宋代以来即流传有绪，堪称古代绘画珍品中的传世瑰宝。
文/单国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