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绘画以其花卉作品成就最高，其人物画仅可看作是其花卉画的别体别趣、也是偶而寄兴之作，其真笔传世极少。这种影响及渊源也许与任伯年相关、因为任伯年曾不断为吴昌硕画肖像，如著名的《芜青亭长四十岁小影》《归田图》《饥看天图》《酸寒尉图》《蕉荫纳凉》《棕荫纳凉图》《山海关从军图》《棕荫忆旧图》等。
吴昌硕则善自题诗，酸语苦调、谐趣横生，而又警策动人，深入底蕴。这种抒写现实人生的嘻皮笑脸的题吟，也许是促成吴昌硕一试人物画的动因。其人物画内容多为钟龙“自画像”佛画之类，较早的一帧如1893年为施石墨所写《钟馗图》。为“临昔邪居士”金冬心之作，笔意古拙，妙在题诗：“美髯如公，三百六十酒场中、何处不相逢。头上乌纱，赐自天家，多少人看多少夸。好文章换来，人前摇摆，却不费一钱买。”71岁另有一帧《钟馗图》写其烂醉之态，款题有云：“予向不善人物，用汉武梁祠画像笔意成之，东坡云，我书意造本无法，予画亦然，故其人物取高古拙趣一途，而以切中时弊讽咏现实为指归。”
《挑灯读书图》则更有深度，65岁所作墨笔人物倚卷观书，膝前置一竹架油灯，为民间土物（俗称“燃窟”）。画中一片空灵，如觉油灯耿耿之光，逼近吴昌硕身历之生活苦境，极为感人。上题沈石友的诗：“日短夜更长，灯残影相吊。独坐忧时艰，突突心自跳。微吟有谁知，魍魉暗中笑。黄叶挂蛛丝，风吹作鬼叫。”吴昌硕与沈石友为一生契交，其时时共鸣，不断发为诗画。这一灯之主题，吴昌硕画中常见，如《寒梅灯影》，题诗与此异曲同工：“灯火照见梅花姿，闭户吟出酸寒诗。贵人读画怒曰嘻，似此穷相真难医。胡不拉杂摧烧之，牡丹遍染红燕支。”真是绘声绘色，冷嘲热讽皆成文章。
这类画从生活的深处来，为长年的磨练中出，故极其生动和深刻。以竹灯之类入画，亦古媚亦村俗，诚哉“一耕夫来自田间”，也开齐白石等人物画用拙入俗风气之先。《挑灯读书图》之类固然也可看作是自画像，此外还有几帧白画像，如77岁和80岁的《自写小像》，面部肖像为王一亭所代写，其他则吴昌硕略为动笔，妙趣仍在其自题诗款。
至于佛像，如《无量寿佛图》《布袋和尚图》以及故宫所藏佛像屏轴，则大抵为王一亭代笔，而吴昌硕题诗款长跋。当然吴昌硕并不信佛，每也虚应其事。其画佛像也多为应日本友人之请求，但吴昌硕实不工于其事，因此每于清晨由王一亭先来吉庆里画室，画佛像稍成，纸犹多湿，则日本友人来矣，见状甚喜，吴昌硕则再取笔向佛画中挥写几笔，然后长题诗款，画毕，日本人则鼓掌称庆，而传布东瀛，吴昌硕画佛像如何之好云云，而实乃代笔也。此情节亦为谢稚柳先生告诉我，闻之转觉趣味弥多。
吴昌硕的人物画与其花卉画一样，总是充溢着创作激情，蕴含着生活真味。而在笔意上敢于放笔大写，任情挥运，格高韵老，古意横陈，是修养和智慧孕结的硕果，是文人精神绽放的奇葩。
文/丁羲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