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西元571年，在中国的南北朝历史上，这是平常的一年。这一年中国有三个半朝廷——定都于江南建康的南朝陈氏朝廷，定都于河北邺城的北齐高氏朝廷，定都于关中长安的北周宇文氏朝廷——还有半个是定都江陵依附北周的残梁萧氏朝廷。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已经有太多的生命挥洒在逐鹿中原、统一天下的壮志豪情中：尔朱荣、贺拔胜、贺拔岳、高欢、宇文泰、高敖曹、陈庆之、独孤信、侯景、陈霸先……一长串光耀一时的英名都已凋谢；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更多的生命随历史的波涛被卷入时间的长河：石勒、冉闵、慕容垂、符坚、王猛、谢安、拓跋焘、刘裕……一长列光耀千秋的英名都已经随风而去，而历史的车轮还在滚滚前行。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生的一代正在继续着他们的故事。
▲图/网络。
本年，韦孝宽、宇文宪、斛律光、高长恭们继续在北中国的大地上演出东西争霸的连台大戏，战乱已经持续了超过二百五十年，然而似乎还远没有终止的迹象。本年，是南朝陈宣帝陈顼太建三年，北齐后主高纬武平二年, 北周武帝宇文邕天和六年，残梁明帝萧岿天保十年。——本来按照中国传统政治道德的标准，隋以前的纪年，应该以南朝为正统（譬如《资治通鉴》），然而毕竟中原乃至天下最终是落入了起家北塞的北周——隋——唐关陇武川军事贵族集团的掌中，因此我们还是以北周的纪年为主轴开启这个时代吧……
据说，在这一年的回历3月22日，遗腹子阿布·阿尔卡西姆·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台列卜·本·哈希姆（Abu al-Qasim Muhammad Ibn Abd AllahIbn Abd al-Muttalib Ibn Hashim）出生在“中西”阿拉伯半岛上麦加城里的一户人家（据供职于总参情报部门的燕返同学在《突厥，倒霉的狼们》中创建的世界地理概念，以中国本土为中心，新疆以西至中亚波斯东部称为“近西”，波斯以西至西亚地中海沿岸称为“中西”，巴尔干半岛乌拉尔山以西称为“远西”）——他就是“受到善良人们高度赞扬的真主的使者和最后的先知”。（当然，关于穆罕默德的生年，资料中有说西元570年的，大概是在回历和西历的换算中出了些问题，西历每年平均有365天多，而回历每年只有354天。不过实际情况偶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关于先知的生年似乎存在回历纪元前51年和纪元前54年等多种说法，依据后来确定的希吉来历，笔者个人做了相关的推算，西元571年应该大致以2月份为界，可对应回历的两个年份——571年2月份之前是回历纪元前54年，571年3月份之后是回历纪元前53年。伊斯兰教并不像其他宗教那样以创教者的生年为纪元之始，而是把先知穆罕默德从麦加迁徙到麦地那的那一年作为历法的元年。回教历法偶不是很懂，要不还是请高人来算一下吧。）穆罕默德据说打小就是个盲人，然而却受真主的眷顾而成为正道的复兴者和最后的先知。一千四百多年之后，当大地上四处回响起“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的的口号的时候，或许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在遥远的东方，有个曾经和先知生于同年的老者了。
▲虽然伊斯兰教禁止为默罕默德画像，但在14世纪的阿拔斯王朝时期还是留下了一些关于默罕默德形象的描绘，图为穆罕默德从天使加百列那里得到他的第一个启示的描绘，摘自伊尔汗国时期1307年Rashid Al Din Hamadani撰写的手稿Jami’Al Tawarikh,图/网络。
在距离麦加这个未来的回教圣城一万余里的东方，跨过高山和大漠，在关中平原渭河边的长安皇宫里，北周皇朝的第三位皇帝宇文邕此时也许正在恭顺地倾听着他那权倾朝野的哥哥宇文护的当面训斥。这位皇帝，就是后世中国历史上赫赫闻名的北周武帝——南北朝历史上第三位统一黄河中下游流域的英明君主，也是佛教史上著名的“四大恶人”之一——所谓“三武一宗灭佛”的其中一“武”（所谓“三武一宗”是指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后周世宗。）。然而此时，除了皇帝本人，大概没多少人会预见到仅仅一年之后这位此刻如此恭顺的青年皇帝又会做出一件怎样震动天下的大事来吧。
家世溯源
在本年的某一日，长安城外的京兆郡三原县的一户官宦人家家里，也诞下一个男婴。男孩的父亲名叫李诠，乃是曾经任职大周雍州大中正，广、和、复、硖、殷五州刺史的永康公李崇义之子——不过在当时，李诠大概还是一个中层官僚；男孩的母亲韩氏，则是大将军韩雄的女儿。（当时的三原县在今三原县县城以北，大致即今李靖故居的位置，所以李家当时住在三原县应该还是可信的。）这个男婴是李诠的第三个儿子，于是取名为药师，后改为靖——他的长子名药王，后改为端——《旧唐书.李靖传》：“李靖，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人也。”结果到了《新唐书》里面被改成：“李靖，字药师，京兆三原人。”李靖到底本名药师还是字药师呢，这事情本来不好定论，不过我国文物考古部门近年恰好发掘了一方他的哥哥也就是李药王的墓志铭，我们可以从中窥见一斑：《李药王墓志》开头就是：“公讳药王，字 。”可见药王显然是本名不是本字，那么药师也当是李靖的本名无疑，《旧唐书》的记载应该是没错的。
▲李靖剧照,图/网络。
根据《李药王墓志铭》的记载，李药王于隋大业九年在洛阳亡故，时年四十七岁，以此推测，应该生于西元567年。也就是比李靖早4年出生。
与传说中李世民出生时出现两条小蛇在门外徘徊的“神迹”不同，历史上并未记载李药师出生时有何种天侯异象。李诠为什么给两个儿子娶个在今天看来颇有些古怪的名字呢？这或许和当时非常流行的佛教信仰有关——药王菩萨传说是主救治众生的菩萨，是净眼如来的前世；而药师佛，又称药师如来，是佛教中比菩萨更高等级的佛陀，传说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这两位都是普救众生的大神。
▲清代药师佛造像,图/网络。
后来李诠至少又生了两个儿子：四子客师，五子正明。李客师后来娶妻长孙氏——乃是唐太宗长孙皇后的堂姊（长孙皇后的爸爸长孙晟另有一兄一弟，名为长孙炽和长孙敞，李客师的妻子应该就是长孙炽的女儿，不过长孙炽的嫡长子长孙安世是王世充的死党，李世民在破洛阳后把他给杀掉了。不知道李客师的仕途在武德年间会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因此而混迹于世民王府之中，后来在太宗高宗两朝官至左卫大将军、丹阳公，死后追赠镇军大将军（武散官顺序第二阶）幽、易、妫、恒、平、燕六州诸军事。李正明则在贞观一朝官至灵州都督、原州都督、右卫将军、永康郡公，死后陪葬昭陵。
这两个名字也跟佛教很有关系：所谓客师，是指别的寺院来挂单的行脚僧——以此推断，李客师也许是李靖的双胞胎弟弟或者并非正室韩夫人所生？（《李药王墓志》中明确称李靖为“公（李药王）第三弟”，另有不少李氏族谱中将李客师作李家老二，虽然未必准确，似乎也可作双胞胎说或者庶出说的一个旁证。）
至于“正明”，《佛教大词典》中作如下解：指作为主要宗旨而直接诠显、表示之，称为正明。其实药师和正明这两个名字的佛教寓意，熟知佛教典故的金庸老先生也早已在小说中有所暗示（黄药师虽然是虚构人物，段正明却是历史上货真价实的大理国皇帝）。当然由于佛教的流行，药师和客师这样的名字，在当世社会也是比较常见的——比如隋唐之际众反王中的“楚帝”林士弘有个弟弟就叫林药师；大唐术士袁天纲也有个儿子叫袁客师。（袁天纲怎么说也是道教的术士，却起了暗含佛教教义的名字，算是令人费解的，可能和儒道佛三教合流的历史有一定渊源吧。）
▲中国人都知道的黄药师,图/网络。
奇怪的是，两唐书本传中都未曾提到李家老五李正明这个人的存在，这个名字只出现在《新唐书》的《宰相世系表》中。因此也许有理由怀疑，李正明或者也并非韩夫人嫡出。（《唐会要·卷第二十一·陪陵名位·昭陵陪葬名氏》中有：原州都督李政明；《宝刻业编·卷九》有：《唐原州都督李正朝碑》；据说指的就是这个“李正明”。）
另外，李正明有一个孙女名为李深，是吐谷浑王族慕容若的妻子，她的墓志现在已经发掘，可见《全唐文补遗2·434》：《大唐陇西郡夫人李氏（深）墓志铭》，从墓志铭记载来看，李正明不但曾经担任灵原二州都督，而且爵位也升至了永康郡开国公。以永康冠头的爵位基本是李靖家族的世袭称号，贞观年间李靖与李客师已经分别拥有代国公（或者卫国公）和丹阳郡公的爵位，因此永康公的爵位转给小兄弟继承也很合乎情理。但是由此一点，也似乎可以基本推断李正明应该也是韩夫人嫡出——按照惯例，庶子继承家族特定爵位的可能性恐怕是很小的。（据说今西安市大唐西市博物馆馆藏有一方《李敳墓志》，与《李药王墓志》在同一地方被发现，说李敳是李药王的弟弟，应当即是李靖的二哥，只可惜至今尚无缘见到该墓志全文，不好妄下定论。）
本文作者：姜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