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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坛的思想汇流与晚晴词派的兴起、流传和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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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坛的思想汇流与晚晴词派的兴起、流传和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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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常州词派是晚清时期影响最大的词派,它最初形成时还只是因亲缘、地域、选本的关系被结合在一起,但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通过词坛唱和、思想氓窃、编辑词集等方式壮大声气,逐渐在京师、吴中、江宁、浙西、临挂、岭南等地传播开来,成为晚清时期阵营最庞大、思想最成熟、影响最广泛的词派。过去,对于常州派的研究,有从生成动因上考察的,有从时间流程上考察的,有从世变对词派影响角度考察的,惟独缺少从地域角度所作的探讨。这一词派是如何从常州一隅影响到大江南北的?在其他地区流传过程中是怎样生根发芽并快速繁衍的?作为一个异域词派,它移植到新的区域后又会发生哪些新的变化?目前,已有学者初步涉及这一问题,但其论述重心着眼在岭南,本文将从时间与地域两个维度论述这一词派如何从常州生根,而后逐渐繁衍并渗透到其他地区,茵壮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

一、嘉庆年间在常州成派

一般说来,常州词派的出现,是以嘉庆二年(1797)张惠言、张琦兄弟合编《词选》为标志的。但他们的填词活动在乾隆末年即已开始,陆继辖在《冶秋馆词序》中提到,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初学为词的时候,向张惠言请教为词之道,张氏对他说:”子亦务求其意而已矣,许氏云:’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凡文辞皆然,而词尤有然者。”张惠言以”意内言外”论词的思想,在乾隆末年就基本形成了。到嘉庆二年,他再次坐馆敏县金榜家,教授金氏子弟,编成《词选》一书,把”意内言外“的思想落实了,并明确地提出尊词体、区正变、尚比兴的主张。而且,在征得张氏同意的前提下,郑善长还将常州七子的作品复刻以行,这就是早期常州词派的基本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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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词选》

严格说来,这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词派,他们没有比较白觉的唱和活动,也没有明确打出常州词派的旗号,他们大多数人还是以学者的身份出现的,只是因为地域、师承、选本的因缘际会而结合在一起。但他们奠定了常州词派发展的根基,并对其后的常州词坛产生深远影响。或谓:”乾嘉以还,日就衰颓。息文与翰风出,而溯源竟委,辨别真伪,于是常州词派戚,与浙词分镶争先矣。”或曰:”吾郡自泉文、子居两先生,开辟棒莽,以《国风》《离骚》之旨趣,铸温、韦、周、辛之面目,一时作者竟出。”何谓”一时作者竟出“?陆继格说:”自是二十余年,周伯恬(仪炜)、魏曾容(襄)……又十数辈皆溺苦为之,其指益深远,而言亦益文,强骏乎驾张氏而上,而倡之者则张氏一人之力也。”这里所说的二十余年,指的是从嘉庆七年(1802)张惠言病逝,到道光十年(1830)张琦重刻《词选》。常州词派的队伍就是在这一时期壮大起来的,而把大家号召起来并凝聚在一起的则是这样一部薄薄的《词选》。

对常州词派的发展壮大,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是张琦、董士锡、周济三人。张琦在张惠言病逝后,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他饥驱四方,南北奔走,尝游燕、豫、齐、鲁间,自谓:”琦虽穷困落寞,然不能守枯寂如穷山野袖。楼馆剧戏,时一至焉,酒食争逐,苟非不可与游者,未尝拒之。穷老抑郁不平之概,触于物而形于言,于是有《蓉影词》及《艳品》之作,盖亦痛哭之不可而托焉者也。”张睡孙也说:”府君’励伯父(张惠言)早逝,遂果进取之志,乃邀游燕、豫、齐、鲁间,所至识其贤俊,登览景物,赋诗言怀,交益广而名益著。”直到嘉庆十八年(1813)才得中举,此时年已五十矣,而后滞留京师十载,到道光三年(1823)才分发山东。在京期间,他所作渐多,结集为《日下草》;也是在此期间,他与本籍文人以词唱和,有《蓉影词》传世。所与唱和者为邵广娃、魏襄、赵植庭、余鼎、董基诚等,这些词人多是羁留在京的常州文人,唱和题目依次为:《画芙蓉》八首、《题徐清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小照》十首、《为清蓉题洛神画像》五首、《秋海棠》八首、《和曾容有寄》六首等,所作以咏物与题画为主,大抵为晚唐五代之香艳体格。诚如有的学者所说,”这次唱和不是简单的流连风月、文人逞技“,而是借词体抒才士沦落之感,”诸人所赋雪、梅、秋海棠等,都为傲然凌寒之物,正是自我精神写照“。

董士锡是张惠言的外甥,曾随二张在敏县金氏塾馆学习,而后又跟随张惠言到京师,颇得张氏之真传。”泉文以文学伏一世,君(董士锡)承其指授,为古文、赋、诗、词皆精妙。”张惠言去世后,他撰写祭文,自述:”殖我者天,成我者师。””他的一切来自于老师,易经成就如是,词学亦如是。”在创作上,他的《齐物论斋词》为泉文之正摘。”泉文疏节阔调,犹有曲子律缚不住者。在晋卿则应徽按柱,敛气循声,兴象风神,悉举骚雅。古怀纳诸今慢,标碧山为词家四宗之一。……仲修备识渊源,对之一词莫赞。毗陵词人,亦更无能嗣响者,可谓门风峻绝。“在理论上,他亦以比兴论词,强调情动子中而形于言。他说:”士不能出其怀持以正于世,不得己而取其生平悲喜怨慕之情发而为文以见其志,亦非君子之所尚矣。周子保绪(济),工于为词,隐其志意,由于比兴,以寄其不欲明言之旨,故依喻深至,温良可风。”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影响下,同邑词人周济也走上了弘扬若柯之学的道路,并把张氏”意内言外“的主张,作了全面系统的开拓和发展,使常州词学走出常州一隅,影响大江南北。周济在习词之初本来追随浙派,但自嘉庆九年(1804)结识董士锡后,因仰慕其词,”遂受法晋卿“。他说:”晋卿年少于余,而其词缠绵往复,穷高极深,异乎平时所仿效,心向慕不能已。晋卿为词,师其舅氏张泉文、翰风兄弟。……予遂受法晋卿。”他受法晋卿,不是追随,而是相互切磋,共同进步。”晋卿初好玉田,余曰:’玉田意尽于言,不足好。’余不喜清真,而晋卿推其沉着拗怒,比之少陵。抵梧一年,晋卿益厌玉田,而余遂笃好清真。既余以少游多庸格,为浅钝者所易托。“在这相互讨论的过程中,他对张氏之学,既有接纳,也有修正,并编选《词辨》一书,撰成《介存斋论词杂著》,意在纠补张惠言的偏激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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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周济诗集

比如,张氏只讲贤人君子幽约怨诽之情,周济则主张突破个人的离别怀思,把词与政治相关联,提出了著名的”诗有史,词亦有史“说;再如,张氏论词过求寄托,陷入组幽凿险的解释困境,周济则提出”辞不害志,人不废言“的知人论世说,并从创作和鉴赏两个方面强调,”初学词求有寄托,既成格调求无寄托“。他的《词辨》一书,在体例及选目上较张氏词选均有突破:”向次《词辨》十卷,一卷起飞卿为正,二卷起南唐后主为变。名篇之稍有疵累者为三四卷,平妥清通才及格调者为五六卷,大体缆缪精采间出为七八卷,本事词话为九卷,庸选恶札迷误后生、大声疾呼以昭炯戒为十卷。”张氏《词选》只录值得学习的作品,周济则无论优劣皆有选录,并通过品评的方式,指出作品之是非,以利初学者取舍,从而达到”辨其是非”有所省悟“的效果。如果说张氏《词选》意在”纠弊“,那么《词辨》更是为了”弘法“一一指示门径,为初学者指示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二一从”初学词“到”既成格调“的路径。

过去,我们比较多地从理论上看周济对张惠言的发展,其实,张琦、董士锡在常州词派的发展道路上,其贡献亦不容低估。张琦通过唱和的方式扩大了常州派的阵营,董士锡除了继承、弘扬师说,还通过与周济的相互抵梧,促成周济对张氏之说作深入思考,并进一步发展了张氏之说,使常州词派在理论上更具时代性。

二、思想成熟与阵营壮大

无论是陆继骆,还是周济,他们在多处提到《词选》对于常州词派的意义。《词选》是常州词派的旗帜和灵魂,因此,在当时出现了”同志之乞是刻者踵相接“的局面。这里所说的”同志“指的是张氏的友朋和子弟,《词选》也主要是在这些”同志“之间流传的。于是,张琦应其所求,校而重刊,”《词选》的影响也是到了道光十年(1830)之后才得到扩大“。

但是,《词选》存在的问题也是很明显的,一是选径过仄,二是深文周纳,对《词选》的补救就势所必然。也是在道光十年,董士锡之子董毅,在其父和张琦的指导下,编选了《续词选》。对于《续词选》的意义,过去似乎重视不够,其实,它在常州词派发展史上,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一是,作为《词选》的补编,董毅是要承传张惠言思想的,正如张琦所说的”亦先兄之志也“;二是,《词选》的续编,不但是为了修补《词选》的缺陷,而且也是为了展示常州词派的生命活力。张琦也提到自己曾拟续选而未果,董毅之选”适惬我心“,就是说董毅之选实现了他多年的心愿,这也表明常州词派的思想传承代有其人。三是张惠言的理论失误,经过董士锡、周济的相互切磋,虽形成共识,亦各存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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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续词选》

周济已通过《词辨》一书把自己的想法呈现出来了,作为张氏家族的”词学传人“,对此应该作出怎样的回应?《续词选》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它是作为张氏家族词人的张琦、董士锡、董毅,对张惠言《词选》思想修正和发展的一个”范本“。从二书所录篇数及词家来看,《词选》所录词作为44家116首,《续词选》为53家122首,重复词家之总数为21家,新增词家之总数为32家,故《续词选》新增率约为六成,重复率仅为四成。这说明董毅《续词选》一书,在张氏《词选》的基础上,做了较大幅度的改革。其改革的总体思路是:继续发扬张惠言对温庭药、秦观的重视,对张氏不录的柳永、吴文英有所补录,对张氏弃选的豪放之作多有增选,特别是对格律派词作增补尤多

这样的选目体现了其父董士锡的思想,董氏在《餐华吟馆词序》中特别标举六位典范词人:”盖尝论之,秦之长清以和,周之长清以折,而同趋于丽;苏辛之长清以雄,姜张之长清以逸,而苏辛不自调律,但以文辞相高,以成一格,此其异也。六子者,两宋诸家皆不能过焉。”但是,他又特别强调”清”对于两宋词史的意义,这实际上是重拾浙派尚清的审美主张,在坚守立意的前提下也要重新关注体格问题,从而修正了张惠言思想、中尚意轻格的理论偏向,也体现了董氏父子思想、已走向成熟。正因为这样,”《续词选》一刻,家置一编,为世所珍视“。

在《词选》重刻和《续词选》印行的两年后,周济又编选了《宋四家词选》一书。据学者考证,《宋四家词选》原名《宋四家词夜》,开始是以稿本的形式在朋友之间流传的。现存《止庵遗稿》中有一篇《宋四家词序》,在这篇序文里,周济先是倡言尊词体,接着批评浙西词派的专尚南宋,强调作词当讲求”寄托出人“,最后提出师法”宋四家“的观点:先之以碧山,继之以梦窗,进之以稼轩,要之以清真,以周邦彦为两宋词的集大成者!值得注意的是,周济对词史的认识,已由张惠言的重北宋和浙西派的尚南宋,转向了兼融南北、铸意格于一炉的”宋四家“,其标举之典范也由张惠言主张的温韦和浙西派尊奉的姜张,转向了集南北之大成的周邦彦,这说明周济的思想已完成了对浙西派与常州派的综合。然而,《宋四家词夜》一直未能刻印,而且经过多次辗转,还被更名为《宋四家词选》,直到同治十二年(1873)才由潘祖荫刊刻行世。但这些并不足以影响常州词派在理论上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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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宋四家词选》

在董毅、周济修正并完善张惠言思想的同时,张琦、张耀孙父子也在进行着壮大常州词派声势的工作。”嘉庆七年(1802)张惠言卒后,弟子星散,常州词学其实是靠张琦一脉薪传延承的。”在家族内部,张琦极力营造联吟唱和的风气,四个女儿皆擅长作诗填词,合刻有《阳湖张氏四女集》。《清史稿》云:”熠英与诸女弟承其教,咸有述作,皆能诗。熠英兼为词,秀逸有王沂孙、张炎遗意。妹姗英亦能诗词;纶英尤工书,传琦笔法孰英兼治古文。”在山东馆陶任职期间,两位女婿吴廷珍、王曦随之同往,词学上亦受教子张琦。张睡孙说:”道光甲申(1824),先子官山左,伟卿(吴廷珍)依居二年,与王子季旭(曦)同受词于先子。此卷(指《塔影楼词》)即先子所点定者。”在《塔影楼词》卷首还有张琦的批语:”托兴遥深,用笔曲折,选言明净,已得词家三昧。”

张耀孙(仲远)亦深受其父影响,热衷赋诗填词,有《谨言慎好之居诗》十八卷、《升甫词》三卷行世。据载:”道光丙申(1836)游京师,主吴伟卿比部宅。宅故襄平蒋相国(攸铝)旧居,其中有园、有亭、有台、有池,而仲远遂日以吟咏啸傲其间。“在家族外部,张氏父子积极参与当时的文坛活动,与南北文人有较多的交游,像前面提到的”蓉影唱和“,便是张琦与滞留在京的常州文人的一次比较大规模的唱和。张耀孙还将自己的诗词吟卷寄给远方的朋友:”每’也京师旧游,辄增怅惘。近维扬吴子熙载为作《海客琴尊图卷》以记之,同人多有题咏。特录拙作一首呈览,足下见之,当识鄙怀所惠,更望寄题佳什以慰相思。又比屋联吟一图,亦希题咏,并录跋语附去。”

正是在广泛交游的基础上,张耀孙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编选《同声集》,收入吴廷珍、王曦、潘曾琦、汪士进等人。其中吴廷珍、王曦、潘曾路取法常州,其他词人则介于浙西、常州之间,之所以被张耀孙辑入,实有张大常州词派门户之意识。他在序中提到,张惠言《词选》附有同仁词选,他亦仿张惠言之先例辑成《同声集》,取名”同声“实寓”同声相应“”以文会友“之意。这说明常州词派已经有了地域突围的理念,试图以开放的态度壮大常州词派,也体现了其后期在接受浙派思想上的包容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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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龙榆生手札

龙榆生《论常州词派》一文曾开列了一个多达五十八人的名单,并指出:”虽造诣各有浅深,好尚互有出人,而或师承有自,或家学相传,共振雅音,以趋正则,殆皆闻张、周二氏之风而起者。”如果再看看张氏子弟及其家族词籍编篡史,从张氏《词选》附录”七家词选“,到嘉庆二十二年的《蓉影词》,再到道光二十四年的《同声集》,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常州词派从师友扩大到地域,再到突破地域,转为同声相应,范围越来越大,从常州一地向周边地区辐射开来

三、京师日昌和,集结同人

一个词派从其发生到走向成熟,并影响周边,成为一代之主流词派,有一个关键性环节:北上京师,影响全国。以朱彝尊为代表的浙西词派,所以能影响清代词坛百年之久,一个最重要的策略是:在康熙十七年(1678),他携《乐府补题》到京师,在京城掀起一场声势颇为壮观的咏物之风,”辈下诸公之词体一变“。常州词派所以能在晚清产生巨大的影响力,也得益于张惠言、董士锡、张琦、张璀孙、董基诚、董桔诚等在京城的唱和活动,他们借助”京师“这个特殊的政治舞台,传播了常州词派的思想,使常州词派的影响在全国各地生发开来。

据学者分析,张惠言的填词活动实发韧于京师,时间应该是在乾隆末年,这时他还未中进士。陆继骆谈到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前后,向张惠言请教为词之道,井和张琦、左辅、悻敬、钱季重、李兆洛、丁履恒、陆耀逼”相与引伸“,尽发张氏之论。宋翔凤亦言自己弱冠游京师,从张惠言受古今文法,认为张氏”子学皆有游、流,至于填词,自得宗旨“,故填词也受其影响。当时,张惠言恰好在京师,也就是说他们的填词活动是从京城起步的,像张惠言的《双双燕》《传言玉女》《木兰花慢·杨花》等大约作于这一时期,陆继艳的《高阳台》、宋翔凤的《高阳台》(虫语都停)亦是如此。从这可以看出,常州词派自一开始就与京师发生了联系。在此之后,常州词人或因科举,或为求仕,或是游幕,在京师大都留下了唱酬的印迹,而规模比较大且有集传世的是”搏酒消寒会“(1816)、”蓉影唱和“(1817)、”萍聚唱和“(1819)三次,还有在嘉庆末年开展的”宣南结社“唱和活动。

搏酒消寒会“由常熟词人邵广佳在嘉庆二十一年(1816)组织发起,参与者凡九人,为邵广佳、董国华、赵植庭、方履镜、董曾臣、蔡奎扬、蔡鸿攫、顾翰、蒋锡皑。”仿唐人为消寒会,问旬日必一集,集必各成一词。”所作多是咏物或拟题,《搏酒消寒词》按社集先后分列,凡十三集,每集少则二首、五首,多则七首、八首,计88首;附录为诸家之小令,凡50首。其中,赵植庭(树三)、顾翰(简堂)、方履锋(彦闻)、董曾臣(方立)均为常州词派成员,其他词人则分别籍属江苏吴县(董国华)、浙江桐乡(蔡奎扬)、江苏无锡(顾翰)等。但是,集会不到一年,成员逐渐星散。留居京城的邵广锥和赵植庭,”追维昔欢,再展良会“,因此,就有了第二年(1817)张琦、董基诚、董士锡等参加的”蓉影唱和“。”于吾乡词人宗派,籍可窥其崖略,而承平雅故,尤非今日所能想望也。””蓉影唱和“是常州词派在京师的第一次集体亮相,它使在京文人知道:在常州有这样一个词派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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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 董士锡

萍聚唱和“,是指九位江南词人在京师萍水相聚,”班尹之学,志趣维同;庞马之居,步武相接;时相征逐,颇惬心期“,这是一场特殊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唱和活动。他们是:慈溪袭理鸣,阳湖蒋学沂(张惠言门生),太仓王曦(张琦之婿),武进董士锡(张惠言之甥)、张成孙(张惠言之子),武进程应权、唐秉钧、费开绥,常熟蒋振南。他们在嘉庆二十四年(1819)秋天”同客长安“,”尊酒相会“,表达了春色匆匆、春水无情的人生如萍之感。到这年冬天,他们便相继散去,”或走豫南,或驰江北“。为了纪念这次唱和活动,程应权将其辑为《萍聚词》,张成孙为之叙。在叙文中,张成孙披露了友人之间共感的词,心,既有睐慨陈志的襟怀,也有放歌古今的逸气:”夫百年己道,万虑斯萃,庶几积学经笛,韬采文固。以腕奕祀,名山蕴其朴华;我思古人,尔室镑之金石。文质既备,俯仰自宽,斯其上也。……托微禽而寄响,假芳草以言思。此时心情,边焉恬旷,或足题也。”

宣南结社“是嘉庆末年(1818-1823)常州词人在京城开展的唱和行动,参加者有陆循应(子良)、杨士昕(甜起)、魏襄(曾颂)、方履链(彦闻)、董基诚(子洗)、董桔诚(方立)、赵植庭(树三)等。刘炳照诗云:”资格困才人,簿尉以终老。八十始归回,宣南词社杳。宗派溯著柯,一卷《鸥汀草》。”自注:”公曾与杨召力起,魏曾容,方彦闯,董子说、方立,赵树三诸先生结宣南词社。””“当指陆循应,《鸥汀草》乃其词集名。汤成烈云:”吾乡阜文、翰风两先生,与同时左、钱、李、陆诸君,咀徽含商,唱酬风雅,可以谐金石而协管弦,此其盛也。其后杨君前起,魏君曾颂,方君彦闻,董君子说、方立,赵君树珊宣南结社,筋咏流连,咸遵斯轨。……

一方面,常州七子崛起于嘉庆年间,”咀徽含商,唱酬风雅“,标志着常州词派的形成;另一方面,在宣南唱和的常州词人,承其风绪,筋咏流连,把常州词派的影响拓展到京师。这些常州词人的辈份在张惠言等前辈与张成孙、张耀孙、董毅等晚辈之间。”宣南词社“同人的唱和之作,大都表现的是羁旅之怀与磊落之情,正如张惠言所说是”君子贤人幽约怨诽之情“,”词多陶写性情,得天然之风趣,托讽远而人人深,有古之遗音焉“。他们沿续张惠言的比兴观念,虽陶写性情,却是托讽远而人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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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 文人集会

常州词人在京师的活动,为张惠言词学思想在京城的传播起到了推动和促进的作用。当时诗坛领袖龚自珍、魏源、莫友芝等,对常州词派的思想观念亦给予正面的评价。咸同年间,江宁词人何兆藏、许宗衡、端木琛在京师唱和,进一步推衍常州词派的理论主张,到光宣时期京师词坛已完全为常州词风所笼罩,先后有”薇省唱和“”宣南词社“”咫村词社“”校梦鑫词社“”庚子秋词唱和“”春垫吟唱和“等,最后出现了著名的”清末四大词人“。

四、辐射周边,影晌南北

自张琦再刻《词选》,张惠言的思想不但在”同志“间相传,而且在其他地区其他词人间流传开来,常州词派的影响越来越大,常州词学向其他地区的辐射和渗透不断扩大。

(1) 向东传衍:常州词派在吴中

常州词派走出本土,在其他地区生根发芽,并产生影响力,是道光末年从吴中开始的。本来,嘉庆、道光时期,在吴中有以戈载为代表的”吴中七子“,继起也有王寿庭、宋志沂、朱和毒草诸人,他们论词以审音协律为准,与浙西词派关系甚为密切。”近人言词者,推西拎厉氏,近则又以吴门为多才,盖其渊源派别为不二矣。”但是,词人宋翔凤因为在治学上取法常州学派,曾拜张惠言为师,并得张氏古文之道与词学之法,对张惠言”意内言外“之说多有会心之处,他是把常州词派影响拓展到吴中地区的关键人物。宋翔凤与”吴中七子“的朱缓、王嘉禄交往频繁,还参与了”吴中七子“在道光元年(1821)举行的”消寒诗会“,这也使”吴中七子“对张惠言《词选》及其词学主张有所了解。朱绥在道光十四年(1834)谈嘉道以来的词选格局时说,”自张泉文氏外,卒少善本“,对张氏选词给予了肯定;而且,他们还接受了张氏”意内言外“之论,并用吴中词派”精研音律“的观点,对”意内言外“作了新的解读,指出”词之为道,意内言外,选音考律,务在精研“。

让常州词派真正在吴中地区扎根落户的是潘曾莹、潘曾续、潘曾王若兄弟,他们”尤专心于意内言外之学,伯仲之词,间有不害意而出入者“。潘曾琦自称所作”取法于张氏“,与张琦之子张耀孙、周济之徒符南樵交往密切,并刊刻了周济《词辨》,他的作品也被张睡孙辑入《同声集》。他说:”余弱冠即学为词,当时侨辈谬相推许,辄自矜惜。及见张泉文、翰风两先生《词选》,读其所为序,乃悟向之所作,如灭烛夜行,虽驰逐毕生,不离幽室,今而后始识康庄也。……“这不但讲到《词选》对于自己填词的引领作用,而且对张氏思想也表示认同和接纳。如果说,潘曾琦在传播张惠言思想上厥功甚伟,那么潘祖荫(曾续之子)则在传播周济思想上不遗余力。他重校周济《宋四家词选》,还撰序为之推介。因为潘祖荫的刊刻,《宋四家词选》才会流播大江南北,周济的思想才会为世人知晓。谭献同治十三年(1874)看到的《宋四家词选》即是由潘祖荫翻刻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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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 清代词人

潘祖荫同、光年间以朝廷重臣操主选政,高扬常派宗风,一方面当然是他词学嗜好所致,另一方面也说明朝延在一定程度上对常派宗风的肯定。”但是,他们对吴中本土的审音协律论亦不废弃,而是试图把常州的重立意和吴中的主声律调和适中。潘曾琦《与小珊论词》谓:”要与论厥始,古人有真传。意内而言外,妙在比兴先。””睡哉时所尚,习俗久相沿。声律背古初,门户昧当前。”他认为词在初起之际,既重立意,亦尚声律,如今要革除时弊,亦当追攀古风,做到比兴与声律的结合。如果说后吴中七子在思想上比较倾向浙派的话,那么潘氏家族词人在观念上更接近常州词派。

在吴中,除了本籍词人,还有一些宦游词人,他们的眼界就更为开阔些。比如杜文澜从同治七年(1868)春至苏州,权苏州藩司,而后一直在吴中活动。他比较认同”吴中七子“审声协律的观点,但对常州词派的论词主张亦能接纳。如他在扬州任职期间,与宗奉意内言外之说的蒋春霖、丁至和来往密切,故对张惠言的思想应该是比较了解的,大约是因为与潘氏家族成员接触的缘故,他对周济的《词辨》和《宋四家词选》颇有好评,称《宋四家词选》抉择极精,以周、辛、王、吴为冠,以晏同叔等四十三人附之,”其论深得词中三昧“;又称止庵《宋四家词选序》”示人从学之径,为阅历甘苦之言“;还在《葱园词话》中多次引述周氏的观点,对常州词派的比兴寄托之说表示认同,认为《词辨》”持论极高,阅之自增见地“。”值得注意的是,杜文斓的创作也受到常州词学思想影响,如谢章键称其’词清笔婉,言外殊多感慨’,就与此不无关系。”

还有刘履芬、刘观藻,自道光二十年(1840)起随父侨寓苏州,然后在吴中生活了三十多年。在词学思想上也是推崇吴中词派的,但谭献称其”填词名隽,不肯为姜、张所固“,严迪昌评价其”由浙派人而能不堕空持之弊端“。他不像浙派词人专以咏物为能事,也不像吴中七子只在声律上下功夫,而是在守律的前提下注重对”立意“的抉发,从此亦可看出他对常州派重比兴尚寄托思想的吸纳。他为庄棋、谭献合刻词集所撰序文云:”原夫词之始作,专归杂比。落花流水,寄悼于珠帘;乔木废池,饮恨于清角。……方今逆贼鸥张,天命申讨,两君年近三十,皆有志用世,顾方优处蔬芦,奔走衣食,不得己著此无益之言。”

他明确指出词人咏物实为托兴寄情,如果说柳永、苏轼的词意在传达情志,那么庄械、谭献两人所为词也是为发其”有志用世“却不得志于时的怀抱。其弟刘观藻亦持大致相同的看法,认为填词就是托兴寄怀:”新词漫拍,不求人相赏。略写情怀寄惆怅。譬鸣时小鸟,未必惊人,安敢与、铁板铜琶争响?紫滕花下坐,握管凝思,红翠纷纷气为爽。“这说明,常州词派的观念已为吴中地区的词人所吸收,自此以后,常州词派在吴中地区站稳了脚跟,吴中词人也自觉地接受了常州词派的理论主张。

晚清文坛的思想汇流与晚晴词派的兴起、流传和嬗变

图九 柳永

(2) 向西辐射:常州词派在江宁

常州词派不但往东影响吴中,而且也向西辐射江宁。嘉庆、道光时期,活跃在金陵词坛的有袁枚之子袁通,他与浙派词人郭唐、吴锡膜往来密切,并把袁枚的性灵之说引人浙西词派,还辑为《七家词钮》以崇其旨(包括刘嗣结、袁通、顾翰、汪度、汪全德、杨捷生、汪世泰七家词),引发郭唐、吴锡膜等对浙派词论展开深刻的反思。值得注意的是,在道光中叶,常州词派重要作家周济、汤贻汾、包世臣等,先后来到金陵,或寓居,或游历,也把常州派的思想带到了江宁,使”意内言外“之说在这里发生影响。

应该说,对金陵词坛发生重要影响的是汤贻汾,他以武将而善文艺,不但擅长绘事,而且热衷填词,与周济、董士锡、许宗衡、孙麟趾、蒋敦复过从甚密,”是道、咸年间常派词人兆启会风的关键人物“。在道光十二年(1832)致仕后,他寓居金陵,先是居周济春水园,而后自筑琴隐园,并组织文会,结交居宁文人。”(道)光、(咸)丰间,梅伯言正郎(曾亮)、侯青甫广文(云松)、汤雨生都督(贻汾)均以诗古文词擅名一时,提倡风雅,文人学士日益盛。”如道光十八年(1838),他招吴中词人孙麟趾游金陵,与严问樵太史、龚定庵礼部”相与剪烛分题,极畅咏之乐“。道光二十六年(1846),”秦雪肪耀曾、孙月坡麟趾、张啸峰鸿卓、周香初纶涣、蒋剑人敦复、殷舰云慈茹、雷约轩藻廉随园雅集,招余(汤贻汾)未赴,翌日诸君以词见寄,调此(《摊破丑奴儿令》)奉和。”咸丰二年(1852)八月,招大江南北诸名流,”一会于琴隐园,再会于狮子窟,三会于周缔霞女郎凉秋阁“,”白发红颜,哀丝豪竹,江山人物之盛,今古罕逢“。他把金陵词坛的社事活动,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

不过,当时金陵依然笼罩着浓厚的浙派词风,如在道光二十五至二十六年(1845一1846),由孙麟趾、秦耀曾组织发起的”江东词社“,以南宋为宗,标榜宋七家,与吴中词派关系比较密切;但是,道光二十八年(1848)由金伟军、杨朴庵、许仲常、钱渐之、僧花雨及端木琛、端木西园兄弟参与发起的江宁天禧寺”昕松词社“,则以师法碧山相号召,兼取白石、东坡,其填词路径契合止庵之论,他们严于守律与力主词曲之别,对于后起之晚清四大家是有影响的。昕松词社社友与汤贻汾也有往来,道光二十一年(1841)汤贻汾作《水绘园补契图》,题词或题识者有:祁寓藻、沈兆坛、龚润森、刘同理、包世臣、袁起、张蕃、金辈(伟军)、端木琛(子畴)等。在这幅画的题款中,端木琛自称为”年侄“,可知,他的父亲端木煌与汤贻汾为”同年“;金鳖与端木煌也是至交,他与汤贻汾关系自然非同寻常,他们受常州派的影响也是必然的。

然而,咸丰兰年(1853)金陵的陷落,让一度繁盛的金陵社事化作了昔日的云烟,所谓”咸丰要丑之劫,为六百年所未有“。这时金陵词人活动的中心也由本土转移到京师,比如江宁何兆满自嘉庆二十二年(1817)即随父至京师,上元许宗衡也从咸丰二年(1852)起在京师任职,他们高扬”意内言外“之大旗,使词坛风气为之一变。许宗衡被谭献称为”伤心人“,论词亦接续张惠言上溯风骚的观念。何兆癫与许宗衡齐名,”但沉郁稍不逮许,而无海老枯率之失“。他们还是道咸之际常州词派的转掠,许宗衡与包世臣交往频繁,思想上亦多阐发包氏之说,重视词之声调的清、脆、涩之美,推崇清真、白石的清涩兼备;而何兆癫晚年居湖上,被谭献以师礼执之,何氏遂通过谭献把常州词学推广到浙西,成为常州词派在浙西传衍的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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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 咸丰帝

端木琛在咸丰、同治以后的崛起,以及他在京师组织的唱和活动,是常州词派笼罩晚清词坛的重要标志。他对于晚清词坛而言有引领风气的意义。第一,他先后为《词选》《续词选》作批注,并编为《宋词赏心录》,弘扬常州词派尚寄托的思想。第二,他融常州词派与吴中词派于一炉,本张惠言意内言外之旨,参戈顺卿审音持律之说,而发扬光大之。他早年在金陵追随金伟军学词,既受周济思想之影响,也吸收了孙麟趾宗法南宋的观念,因此,他的《宋词赏心录》在选目上有”兼包周氏四家、戈氏七家之所选“的特征。第三,是他把晚清四大家之首的王鹏运引人词坛的,由王鹏运而有郑、况、朱的出现,晚清四大家终于形成。光绪十六年(1890),《薇省同声集》刊行,合端木屎、许玉珠、王鹏运、况周颐”四中书“词为一集,以端木琛《碧渥词》居其首,非独以行辈相尊,实有开导风气之誉。况周颐《莺啼序》:”端木子畴前辈囊同直薇省,奉为词师……。”陈匪石云:”有清末叶,半塘老人标拙重大之旨,为一代宗匠,而端木子畴手授《宋词十九首扎实导先路。”他们正是自周济、汤贻汾、包世臣一系发展而来,说明常州词派的影响也是从常州西至金陵,再由金陵北上京师的。

相较吴中词人而言,江宁词人于道光时期主要在本土活动,浙派与常州词派呈交叉渗透的态势,江东词社和昕松词社同时出现但在咸丰以后,他们的活动中心转向京城他们在思想上完全与常州词派合流,何兆漏、许宗衡、端木琛在京师唱和,并将张惠言、周济的理论作进一步推衍,先后倡导清脆涩之美,提出重拙大之说,成为常州词派在咸同时期的重要代表,常州词派在光绪年间能成为京师词坛的主流词派,江宁词人之贡献尤巨。

(3) 向南拓展:常州词源在浙西

浙西在清初是浙派的发源地,中叶以来,词风炽盛。嘉庆、道光时期,先后主盟词坛的是吴锡麟、许宗彦、钱枚、冯登府等,他们继续煽扬浙西词派的主张,创作上以姜、张、史、吴等为法,但在思想上已经有了推崇寄托的观念。像许宗彦、钱枚与张惠言为嘉庆四年(1799)同榜进士,对于张惠言《词选》应该有所了解。许氏为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作序,称张惠言论词与王相思想有相通之处一一上攀风骚。钱枚为自己的《微波词》作序,也说”频年以来,居然落魄”,”宅僚所托,盖可知矣”,谭献称”此非乡曲之见,是为骚雅之余“。这是他们与张惠言思想相通的基础,但张惠言编《词选》确实有纠弹浙派之意,谢章链说张惠言对”游词“的批评便是针对浙派而发的。

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更明确地指出:”近人颇知北宋之妙,终不免有姜、张横亘胸中,岂知姜、张在南宋亦非巨擎乎?“张惠言、周济对浙派弊端的批评,应该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的。像黄攫清、杜文澜、丁绍仪等,无论是创作还是批评,对浙派以南宋为宗的观点均有修正,这把浙派与常州派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常州词派进人浙西,是从观念传播开始的。自从张惠言提出”意内言外“说之后,它似乎成了晚清最为流行的批评话语,正如蒋敦复所说,”近来却借作口头禅“。比如,较少与外界来往的项廷纪,在刊于道光四年(1824)的《忆云词甲稿序》中说:”夫词,意内而言外也。意生言,言成声,声分调,亦犹春庚秋晖,气至则鸣,不自知其然也。”他对”意内言外“的理解,与张惠言并不相同,但强调感物而发的思想却是一致的。他与常州词人也无任何交往,应该是读了《词选》后所受的启发,这也可看出常州词派在思想上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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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一 龚自珍

更能说明这一点的是龚自珍,不但他的《元著词》被张耀孙收人《同声集》,而且他在后世也被叶恭绰纳入到常州派的范畴:”及乾、嘉以还,张惠言、周济、龚自珍等创意内言外之旨,力尊词体,探源诗骚,推崇比兴,于是论词者渐明诗和词系一贯的东西,无所谓诗余。”他与常州派成员张琦、宋翔凤、丁履恒、周仪炜交往密切,而且在思想上与常州派颇多契合处。据谭献《复堂日记》记载,龚自珍曾向冯志沂谈到自己对词旨的理解:”词出于《公羊》。”龚自珍曾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从刘逢禄研习《公羊春秋》,《公羊春秋》属今文经学,重在义理发微。”词出于《公羊》“表明他作词意在表述心志,论词主比兴。谭献解释说:”龚先生发论不必由中,好奇而已,第以意内言外之旨亦差可傅会。”

有学者指出:”龚自珍与常州词学之契合处,是由时代、学术、交游所共同铸成的,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道光以后,许多词学家都谈到自己对”意内言外“的理解,如包世臣、蒋敦复、吴新铭、徐其志、谢章健等。其中,张金铺的解释应该比较接近张惠言的思想。他说:”意内言外,词之时义大矣哉!微旨远抱,妙托丝管;感物形声,志贻骚辩。是以有唐诗人,楝乐府之遗均;五代君臣,播《花间》之新弄。赵宋季抄,风流弥繁。“这是张氏为顾文彬《百袖琴言》撰写的序,时在咸丰七年(1857),作序的还有张耀孙、如山,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常州派的词学思想。

常州词学扎根浙西是以谭献的出现为标志的,已有学者分析了谭献与常州词派建立关系的路径:一是谭献热衷于常州派今文经学,遂由学派而衍人词派;二是与谭献交往的杨传第,乃包世臣之婿,”也是笃守常州一派”的词人,”这些回环往复的关系,让他成了常州派词学的继承者和传播者“。这只是一种表面的现象,其实,谭献在初人词坛的时候,也像周济一样是从浙派人子的。据其《复堂词录叙》可知,他习词经历了两个阶段,从二十二岁(咸丰三年)到三十岁(咸丰十一年)是始学填词、”未能深观“的阶段。《筐中词》卷三称:”予初事倚声,颇以频伽(郭摩)名隽,乐于讽咏。”《筐中词续》卷二说:”韵梅(张景祁)早饮香名,填词刻意姜、张,研声忖律,吾党六七人奉为导师。”则此时主要从浙派人于。从三十岁到五十岁(光绪四年),是他辨摞析流,受常州派先正启发,进而体悟词学旨趣的阶段。据《复堂日记》可知,谭献此间大量阅读词学典籍,特别是专注于对宋词及清词的辨流析源,光绪四年(1878)篡录本朝人词,成《筐中词》五卷,”以衍张若柯、周介存之学“。光绪八年(1882)又篡录唐至明人词为《复堂词录》十卷。此时谭献”年至五十,其见始定“,形成自己的词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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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 谭献书作

谭献何以会由浙转常?结识庄械是一个关键,庄械于学通《易》《春秋》,尤娴熟于张惠言、焦循之易学,还有庄存与、刘逢禄的公羊学,这是其论词取法常州词派的基础。咸丰五年(1855),谭献与庄械在京师相交,”遂成知己“,然后两人以词相唱酬,有《庄茜庵谭仲修诗余合刻》(清咸丰八年刻本),”己未(1859)以后南北皆称庄、谭“。他们在词学观念上也颇多一致之处,”庄械、谭献并称同治、光绪间,大抵皆标比兴,崇体格,受常州派影响“。如庄械认为”自古词意,皆关比兴“,”托志帷房,眷怀君国“。谭献说:”吾少志比兴,未尽于诗,而尽于词。”但是,在他们看来,只是求比兴之旨还不够,还当发为嫖婚之音,这样才能”得意内言外之趣“。谭献说,他和庄械”以比兴柔厚之旨相赠处者二十年“,这话是在光绪四年编《筐中词》时说的,庄械刚好在这一年秋天病卒,上推二十年恰好是咸丰八年(1858),《筐中词》是他们”以比兴柔厚之旨相赠处二十年“的总结。

谭献对常州词派的贡献有三:一是建构了”常州词派”的统系,通过《筐中词》,我们大概能了解常州派的发展历程;二是用常州词派的观念编选《复堂词录》,完成了常州词派对于唐宋词史的建构;三是对”意内言外”说作了新的发展,提出”比兴柔厚”的新范畴,从”词史””幽涩””一波三折”等角度丰富了常州词派的理论内涵。在他们的影响下,冯熙、陈廷焊、徐两、陈栩先后编词选或撰词话,对常州词学均有推衍之功。值得注意的是,在他们生活的时代,常州词派已经打破地域的界限,它的成员不再是因为地缘因素集结在一起,而是因为兴趣相投和思想相通结合在一起,常州词派已完成了由地域词派向思想词派的转变。

其实,在晚清,大江南北,如松江、淮海、临桂、岭南等地,都有过常州词派流衍和传播的踪迹。如宝山词人蒋敦复从汤贻芬游而接受了周济思想的熏陶。以蒋春霖、丁至和为代表的淮海词人,特标张惠言”意内言外之旨“,”鹿潭慨然自谓,欲以骚经为骨,类情指事,意内言外,造词人之极致“。丁至和也说:”意内言外谓之词,大率郁结难伸之隐,托为咏歌,非仅刻翠裁红,作儿女喃喃私语也。”在岭南,则有叶衍兰、黄炳壁、张德满、梁鼎芬等,在思想或创作上追踪常州词派。至于临桂词人,他们受常州词派影响,主要表现为在京师的唱和。先是王拯组织的觅句堂唱和,而后由王鹏运发端,与况周颐、刘福姚有”庚子唱和词“。他们发扬骚雅寄托之论,申言”重拙大“之说,将常州词派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他们大多生活在咸丰、同治以后,与常州词人之间并无直接的师承关系,更多的是从思想层面接受常州词派的影响,这也很好地说明了在晚清时期常州词派”风靡天下“的态势。

当然,常州词派能在道光以后”风靡天下“,获得广泛认同,是时代需要、理论发展、词人结派等多种因素促成的结果。从时代需要看,道光以后经世思潮兴盛,常州派的理论主张适应了这一时代主潮。从张惠言的”君子幽约怨诽之情“到周济的”感慨所寄,不过盛衰“,都体现了一种强烈的人世关怀。它不是主张把这种关怀直接地表露出来,而是要求其以”意内言外“的方式呈现出来,从而契合了自古以来形成的”香草美人“的比兴传统,这就决定它能为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士大夫所接纳。从张惠言开始,理论上不尽完善,且多有瑕疵,但从张琦、董士锡到周济始终能以开放的心态及时补救原有的理论缺失,在流传到其他地区以后又能调适自身,与当地原有的词派相融合,这样不但丰富发展了自身,更能为各地原有的词派所认同。从词人结派来看,常州词派在初起之际,流派意识还不是特别明确,但到张惠言去世之后,张琦、周济更具明确的立派意识,前者通过词坛唱和有意凝集同人,后者通过选本编篡强调江浙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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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三 “香草美人”屈子

张耀孙更说:”常州词人自先世父、先子《词选》出,而词格为之一变,故嘉庆以后词家与雍乾间判若两途。”关于这一点,庄械曾在比较张惠言与汪潮生对后代的影响时说:”嘉庆、道光之间,棒芜始辟。据余所见,卓卓可传者二家,一为武进张编修泉文,一即仪征汪明经冬巢。”但是阜文之后常州精于词者日众,而冬巢却无人继其绪,因此造成了两者在后代的冷热之差:”张氏之名满天下,汪氏则名只震于一乡邑。”正是因为有了张琦、周济的推衍和拓展之功,张惠言才会”名满天下“,常州词派的影响也才会”风靡天下“。

结语

常州词派是晚清时期影响最大的词派,不但流行时间长,而且影响地域广,从常州一隅走向全国,北到京师,南达岭南。常州词派在嘉庆年间初起时,还只是一个地域性的文人群体,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是血缘、地域、师友的关系。但随着张惠言《词选》的广泛传播,也因为张琦、董士锡、宋翔凤、周济、董毅、张耀孙的拓展之功,它逐渐从常州一隅走向大江南北,并在京师、吴中、江宁、浙四、岭南、粤西等地发生影响,由最初血缘姻亲、地缘亲族、学缘师承等因素为主导,转向词坛唱和与思想传播起关键性作用,特别是其思想上的成熟与魅力使它成为晚清时期影响最大的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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