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心中，中世纪与罗马帝国时代是完全割裂的两个时代。前者在后者的废墟上建立起来，因而有着一套完全不一样的制度。罗马帝国在皇帝与元老院之下有着面积不小，且比较服从中央的省级政府和军队。而罗马之后的中世纪国家，贵族被分封到大小不一的地方领地上，随时有着较强的离心力。这种一刀切式的历史理解习惯，害苦了一代又一代浅尝辄止的读者们。
但历史绝不是刷油漆，换了颜色就泾渭分明。日耳曼人在罗马边境的几百年里就已经被罗马深深的影响，如果热衷于罗马奢侈品的城乡结合部贵胄还不足以影响自己的国家与民族的话，那么一批又一批接受罗马官方教育的蛮子贵族就可以说是推动整体进步的重要力量。当这些人的后裔不断进入罗马军队服役，搬迁到罗马境内居住，罗马的印记就永远的烙在他们的头脑中，并以文化遗传的形式代代传递。
进入罗马帝国的法兰克人
他们终将成为一个重要的民族并改变欧洲
于是，罗马在欧洲西部的权威奔溃后，日耳曼人在罗马帝国的领土内外，建立起了一个个罗马式的国家。虽然日耳曼传统的部落议会依然在发挥作用，但是用罗马式法律和制度来保障自己的国家才是所有新统治者不约而同的选择。碰巧，在他们的领地内，还有大量罗马以及罗马化的高卢贵族与基督教僧侣。他们不仅让新的统治者以及追随者成为了罗马宗教的信徒，也将整一套罗马式的国家体制贡献给了蛮族国王。他们书写的历史，成为了今人了解那个时代的最佳入门工具。
结果，日耳曼人的罗马国稳定的运作起来，其中又以法兰克人的王国看上去最欣欣向荣。那些人们如雷贯耳的封建时代头衔—公爵、伯爵，则是这类王国官僚制度的一份子。前者是地方省份的实际统治者，就与昔日罗马地方地方政府大同小异。后者则是中央王国在地方上的实际代理人，如遇战事，则国王派遣数量不等的公爵前去指挥。这些公爵的部队如同昔日罗马省级以上机动军团一般，拱卫王权。
你觉得，这是你印象中的欧洲封建时代吗？
恶作剧式的赠予
那么转折点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改朝换代，难道就不能顺着中国历史的模式，不断翻牌重来？可惜入侵欧洲的外敌们没有给欧洲这个机会，相对开发式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任何立国者都需要面临四面八方的威胁！
穆斯林从南面席卷而来。不仅是阿拉伯人，还有改宗伊斯兰的波斯人、柏柏尔人，他们不仅从陆地上进攻西班牙，还会从海上袭击繁华的地中海港口。依然在欧洲东南部以罗马正统自居的拜占庭皇帝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北非与意大利的罗马式国家一一捣毁，却不能继续维持罗马式的统治。结果，当可以毁灭罗马的穆斯林来袭，他们更无法包围自己的新罗马帝国。穆斯林直接从沿海不断入侵，而后从陆地上攻入高卢，直逼巴黎。
维京人在北方连绵不绝。虽然都是日耳曼人，但这些北方亲戚和南方的罗马式居民比起来，实在相差太大。他们也不会满足于攻略贫穷的波罗的海沿海与不列颠，直接入侵法兰克人的海岸，顺着河流杀入内陆。他们不仅会洗劫村庄，也会打劫修道院与城市，摧毁整个地区的行政系统。已经疲于应付的罗马式体系更加不堪重负。
游牧民族由东方拍马杀到。他们一次次从欧亚边境的乌拉尔山区集结，略过拜占庭人脆弱的防线，发现整个欧洲最适合他们的基地–匈牙利平原。随后，匈牙利平原就成为了欧洲人的又一个噩梦来源。他们可以入侵德意志地区，但更喜欢杀伐高卢，并且对富庶的意大利最为垂涎三尺。已经被各种麻烦搅合的精疲力尽的日耳曼-罗马系统，基本处于全盘奔溃的边缘。
查理曼时代的征战路线记录
欧洲面临多少外敌入侵威胁可见一斑
查理曼时代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他前后的几代人都会面对这些困扰，也开始改变旧的罗马模式，但是他作为一个跨时代的强权人物，作用最为明显。
查理曼开始将战争的天秤压在分封贵族骑兵而不是自由民组成的步兵身上。过去，这些步兵往往是拥有一份土地的自由民，与罗马公民极其相似。但越来越频繁的战争让他们的地产入不敷出。贫穷与破产，水到渠成，反过来也让法兰克王国的军队战斗力每况愈下。查理曼索性将更多权利下放到地方，将土地贵族升级成为骑兵部队。
法兰克重骑兵–欧洲中世纪骑士的前身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无论是穆斯林还是维京海盗，又或是游牧骑兵，都会在入侵后迅速遭遇到新的法兰克骑兵的反击。贵族之下的农民们则继续保有作为步兵的权利，协助贵族骑兵作战。欧洲封建制度的雏形，便这样在德国南部到法国北部之间逐步形成。
追杀维京人的法兰克骑兵
查理曼的新罗马帝国
就是包括查理曼在内几代人不断推翻罗马旧制的努力，最终将欧洲西部的罗马旧地复兴起来。罗马作风浓郁的高卢地区很快便成为了查理曼版图中的重要一份子，不列坦尼亚半岛的不列颠-罗马贵族成为了查理曼帝国的附属国。接着，西班牙北部最繁华的加泰罗尼亚地区被帝国收入囊中，叛乱严重的阿基坦地区也变得老实起来。
训练中的法兰克骑兵部队
查理曼带着他的新式军队，将罗马宗教传播到了更北方的萨克森地区。过程血腥而惨烈，但这里的原始日耳曼制度终究解体。草原地区的阿瓦尔人被连根拔起，教皇也成为了法兰克君主的保护对象，并以罗马皇帝的头衔回报后者。散落在欧洲各处的学者们被查理曼邀请到首都亚琛，建立起了一个新兴的文化与学术中心，罗马人留下的文化遗传得以发扬光大，而不是在四方蛮族的蹂躏中烟消云散。
查理曼的帝国大军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军事力量。法兰克的骑士与骑马步兵是这支铁拳的核心，萨克森的日耳曼式步兵，高卢和意大利的罗马军团后裔都在他麾下效力。具有东方血统的布列塔尼亚骑兵是帝国军队最优秀的前锋与后卫力量，壮烈牺牲的罗兰成为了后世欧洲骑士精神的典范。帝国东部的游牧残部、斯拉夫农民，南方来的加斯科涅标枪手、西哥特骑兵与穆斯林武士都极大的丰富了帝国军队的战术选择。军队的将领们使用重新抄写的罗马军事著作，决策者则像罗马人那样调动大量民力修路、挖运河。
在查理曼的法兰克军队中
以罗马自居的力量也占有相当分量
尽管查理曼本人无法根除法兰克人传统的君王死后列子分地的习俗，但是分得他遗产的继承者们，都以他的模式继续维持和扩张手里的产业。其中有一位叫奥托的能人，击败了第二波攻入欧洲腹地的游牧大军，加冕成为了神圣罗马皇帝，将查理曼的新式罗马帝国火种，延续了下来。
力战马扎尔人的法兰克骑兵
但对于整个西欧地区而言，最大的收获并不仅仅是罗马文明的各种花式翻新。被分散重组的权利结构让欧洲西部开始与世界其他地方越来越与众不同。小而分散的地方权利机构、教会、致力于竖立权威的中央王权一起开始了漫长的博弈。这种彼此时而联合、时而对抗的权力游戏又与城市与乡村差异带来的对抗融合在了一起。和平时期可以斗的不亦乐乎，遇到外部威胁时可以抗争许久。最终，西欧与世界其他地方分道扬镳，近现代文明的孵化器就如此一步步定型。
查理曼不是这场漫长演化的开始，更不是这次进化的终端。他是一个时代必须出现的符号，以自己的天赋转化成顺势而为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