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的禅宗高僧也好，全真高道也好，都喜欢讲“无字经”，“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这是高明的智慧。然而虽然真经无字，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得了的。对于普通人，还是得用普通 x q 9 (人的办– N 1 , d !法。
《西游记》第九十七回，唐i O } t ? q僧师徒终于取到真经了。《西游记》里面有一段话，很有意思：
如来言曰：“我今有经三藏。有《法》一藏，谈天；有《论》一藏，说地；有《经》一藏，度鬼。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真是修真之径，正善之门。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 1 5 – 4、地理、人物、鸟兽、花木F V v、器用、人事，无般不载。汝等远来，待要全付与汝Z # ^ 4 C | q – ^取去，但那方之人，愚蠢村强，毁谤真言，不识我沙门之奥旨。”叫：“阿傩、伽叶，你两个引他四众到珍楼之下，先将斋食待他。斋罢，8 # R A开了宝阁，将我那三藏经中，三十五部之内，各检几卷与他，教他传留东土，永注洪恩。”
这一大段话里，凡是标红的，都s [ 6 , ; Q 很有意思，值得一读再读，我们一点一点地细八。
读真经，吃真饭，喝x O q L真水
首先，“三藏”，是佛教经典的总称，分经、律、论三部分（通晓三藏的僧人，称三藏法师，如玄奘称“三藏法师”，其实历史上有许多“三藏法师”）。这里奇怪的是如来把经、律、论改成了法、论、经，总称为“三藏真经”（第八回），难道是山寨的？
而且“真经”这个词，简直就成了T z s ` T唐僧化斋的口头禅，一部西游记从头说到尾，最常见的h Y 8 2 w H ! V一句话是：
贫僧是从东土大唐而来，派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的。
然而，只要检索一下《大藏经》就知道，佛教并不习惯把自己的经典称为“真经”，尤其是经书的名字，也u ; T i [ r C从来不叫“三藏真经”或者什么楞严真经、金刚真经、阿含真经……真经这个词，在佛典里出现得是很少的。反$ { c E D H m倒是道教喜欢管自己的经典叫“真经”。比如：
道德真经（《老子》）
南华真经（《庄子》）
通玄真经/ y 7 8 V（《文子》）
冲虚真经（《列子》）
《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元始天尊说灵应药王救八十一难真经》
《混元八景真经》
《上清明鉴真经》
《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
……
此外还有b – J + l a G 灵宝真经、八素真经、大洞真经、洞神真经……去道藏里一抓一大把。真经，本来是道教的专属logo，佛教是基本不来抢的。
经就是经，何必3 * 0 { = Y非得加一个“真”字？这就好比今天网上各种假冒造谣的盛行，所以购物网站才自称“官网”，媒体才自称“官媒”，微博自称“官微”，微信号自称“官号”……以后估计各种自媒体发展起来了，入驻了头条号肯定有“官头”，入驻了企鹅号肯定有“官鹅”……
历代皇帝都喜欢修《实录》，也是这个意思，其实录就是录，何必“实录”？这一点启功先生讲得很清楚：
人每日饮食，未闻言吃真饭，喝真水r j O E m f A。史书自名“实录”，先恐人疑其不实矣。又“实录”开卷之始，首书帝王之徽号，昏庸者亦曰“神圣”，童騃S h W a（呆蠢）者亦曰‘文武’，是自第一行即已示人以不实矣！
强调自己的经为“真经”，正说明了一种敏感的心态：一是“假经”比真经多，二是真经本身也未必真！怕别人看出来是假的，先抓一个“真”字充场面。诸位千万要相信啊，贫道叫真李天飞，性别是个真男人，长着两只真眼，伸着一双真手，在真微博、真微信、真头条连载真西游记……
佛教的经典完全是公开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向不禁人翻阅”。当e D ) | n = 0然佛教伪经也不少，但很容易拿出来辩证d ` W x H ;。就算是出家比丘的戒律不欢迎在家众看，但也只是那么一说，你想看也照样看得着。所以实在没有必要再加个“真”字。而道教的经书讲究秘授，“非其人不传”，无从验证，所以也说不清真的假的，反正谁都说是真经，千真万确实实在在毫无虚假万分真实。例如葛洪《抱朴子》：
或有颇闻金丹而不谓今世. 0 T e n复有得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当晓之”。或有w – – Q得方外说，不得其真经；或得杂碎丹方，便谓丹= G w c R T B N V法尽于此也。
唐天宝元年，唐玄宗把老子、庄子、文子、列子四个人封为真人，同时《老子》、《庄子》、《文子》、《列子》四部书都封为“真经”。看来皇上们既喜欢封“真经”，又喜欢修“实录”，倒不违和！“真经”就牢牢跟定了道教了！
山寨的X Z y 8 A @ g s +“三藏”
而且，正版的经、律、论三藏，经是总说根本教义的，律是记述戒律威仪` p S –的，论是: A J阐明经义的。而这里如来说“法藏谈天，论藏说地，经藏度鬼”，这也是山寨的！总的内容竟然是“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鸟兽、花木、器用、人事，无般不载”，如来的“三藏”什么时候不讲佛法，改开百度百科了？
佛教正版的“三藏”分经、律、论，就相当于字母表里有ABC，稍微熟悉一点佛教的人就是非常熟悉的。这7 d J里这么重大的问题都会写错，只能理解为像六耳猕猴那一回那样：如来佛整部《西游记》唯一出场一次讲的经，反倒是道教的《护命经》。这就是作者故意的！
况且如来还说，我这三藏“真是修真之径，正善之门”。“正善”固然长了一副– q / i q Q ~ 和尚的模样，那个“修真”，怎么看怎么像有头发的！因为一般来说，“修真Q 2 Q o , F j”指的是道教的修炼。不要说古人，y { g c )就是今天的“修真小说”，也都是讲内丹真气这一套的！
这“修真之_ 6 3径，正善之门”，如来在第八回也说过一遍，这次是第二次重复。U L W _ C H 9如果我们再翻回到乌巢禅师授《心经》那一回，同样可以看到类似的话：
此时唐朝法师本有根源，耳闻一遍《多心经》，即能记忆，至今传世。此乃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也。
《西游记》里认为《心经》是所有佛经的根本，懂了《心经》和懂了全部佛经，意义是差不多的。如果“作佛E ^ P之会门”可以对应“正善之门”，那么前面那个“修真之总经”对应什么呢？I r – , C“作佛”与“修真”岂不正是佛道对应的一对V Z 9 u $ 2 概念？
所` M P以说，这里还是像贫道昨天说的：如来的这“三藏真经”，仍然体现了佛道合一、仙佛同源的概念。“三藏”是佛家的，“真经”是道家的；“正善”是佛家的，“修真”是道家的。
而《法》藏谈天、《论》藏说地、《经》藏度鬼这个山寨的内容，也正是彻底地把佛教改窜了！因为我国本土所崇奉的神 3 o灵，正是分为天神、地祇) L R N % `、人鬼三个系统！这套体系肯定不是V j ] . 4 4阿三们的！而且，这还真不是道教的专利，因为早在《尚书舜典》里9 / m就有，大舜帝说：
四岳，有能典朕三禮？
意思就是说：“众位爱卿，有谁能主管朕的三礼呢？”这里的“三K } ] P e礼u t } Z ~”，就是“天神、地祇、人鬼之礼”（汉马融说），这是我国传承了几千年的祭祀三件套。V 2 v : ( k V K慢说皇上家南有天坛、北有地坛，中间太庙，就是算一个小县城，都有“风云雷雨坛”、“城隍庙”、“邑厉坛”（祭祀厉鬼的），正好隐隐分出天神、地祇、人鬼三个体系。不管其中有多少佛教的、道教的、民间信仰的掺和在一起，这天、地、鬼的大框架基本是不变的。
道教源于上古的方术，同时也承担了一部分国家祀典的功能。道教崇拜的神，也正分w ? 7 b f D为天神、地祇、人鬼三个大类。另外，三藏真经里“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鸟兽、花木、器用、人事，无般不载”，这个功能是什么呢？而是古代的百科全书，它的名字叫“类书”！《西游记》“三藏”的这套编纂体系：天文、地理、人物……的顺序，和古代类书“天地人事物”的顺序是一样的，也正是儒家思想的反映。绝不是佛教! o % J { 0或道教的思想来源。
所以说，如来这1 , P里短短的一段话，其实已经暴露了《西游记》中唐僧千辛万苦要取的“真经”的真相：它T . % o根本不是纯粹宣扬佛教的，也不是纯粹宣扬道教的。它只是借取经这个故事，要讲三教合一的道理。先是千方百计把道教拉进来，然后再把儒家拉进来。老君、孔子，两位圣人乐乐呵呵地上了佛祖的x z & V灵山，把佛祖昨天的生日蛋糕互相抹了一脸，谁也看不出是谁了！
至于为什么把经、律、论三部f % ^ [ 5 ! * 4 V分变成法、论、经？恐怕也是在不做大手术的% 1 5 z f情况下，尽量冲淡其佛教色彩。因为“律”字面意思太明显，只能理K o A M解为“戒律O /”，是必须改掉的。所以不妨用一个“法”字来代替它。按字面意思，“法”的涵盖面最广，相当于“道”，可以配天；“经”是用来念的，可以度鬼；剩下一个“论”，o L e z # W E e凑合着让它“说地”得了！
无字真经和索贿
阿傩迦叶二尊者带着唐僧师徒去藏经阁取经，到了地方却又索要“人事”。没有“人事”，就给了一堆白纸本子。这一点，经常被理解为是对佛教的讽刺。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真理本来就应该是无字的！《道德经》劈头一句话：“道可道) ? ~ 9，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语言这东西，只是一个思维的外壳而已，并不是思维的本身。思维，也只是m t d ! 8 & x意识的外壳而已，并不是意识的本身。意! h e ~ T识，也只是……而已、而已、而已。好了，不多说了！
所以语言文字，只能作为一种求得真理的辅助手段，绝不是求得真理的康庄大道，因为它不是终极的。求得真理，还是在于内修心性，外行实务。光靠看书本是有局限性的G 8 : ;，别看贫道天天讲《西游记》，其实贫道最佩服的人，是颜元和李塨二位先生。所谓：
人之岁月精神有限，诵说中度一日，便习行中错一日；纸墨上多一分, j C，便身世上少一分。
可为& y ! 0终日钻在纸堆里，既脱离实际又蔽塞真心的人物，作一大狮子吼！S k : ~ ~
语言文字之无力，表现在很多方面。例如“解释”这个词，我们用人类语言来给它下个定义吧：《汉语大词典》的词条说“解释”就是“分析说明”；什么是“说明”呢？词条“说明”就是“解说明白”；什么是“解说”呢？词条“解说”就是“解释说明”。咦，转了一圈，成了死循环，又转回来了！獐旁边I k w i – n ` w h就是鹿，鹿V l G e ] T h 1 X旁边就是獐，等于什么都没说。
所以《西游记》里反复说“千经万典，只是修心”。当然还得走十万八千里，经过八十一难。就是昨天金顶大仙说的：
你认得的是云路。圣僧还未登云路，当从本路而行。
云路是修心，本路是实行。西天胜境，一念可到；可是还得一步一步、一难一难地走过去。试想，一部《西游记》，很多故事，不都是从孙悟空和唐僧讨论心经开始，从孙悟空打败妖怪救出唐僧结束的么？此P J } , : 0 1二者外，O $ W其实更不必宣讲什么佛理了。说实话，佛经里精义多了去了。不读《k f q F T 7 p r楞严》，不知迷悟之关键；不读《法华》，不知如z J s U D来之苦心；不读《华严》，不知佛家之富贵……然而这些，无妨交给钻研佛理的专业人士去做，比起心性和实务二者来，又是次一等的内容了。
所以理论上说，文字是没有用的。所以贫道写到第97回了，前前后后五六十万字，还是等于一个字没有写。当然接下来几天仍然会放出有奖问答，有实惠的n m . | g _ %东西赠送，这就比千言万语强多了！
所以，历来的禅宗高僧也好，全真高道也好，都喜欢讲“无字经”，“不立文字，直指人心{ s u Z”，这是高明p F $ S的智慧。然而虽然真经无字，却k p 8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得了的。对于普通人，还是得用普通人的办法。
这里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记载玄奘法师的第一手史料《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和《大唐西域记》，有这样一段记载：
印度的醯罗城有如来的骷髅骨和一片顶骨。用泥印一下顶骨，观察纹路可以知道吉U k 3 p , O –凶。还有一颗如来的眼睛，像李子那么大个，“光明清彻曒映中外”（不知是怎x / d Y 2么保存下来的）。还有一件如来的袈. f 4裟、一柄锡杖。这五件展品，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看守的和尚本来不想开放，但要求参观的人太多。于是“以为财用人之所重。权立科条以止喧杂”，开始设卡卖票：参观如来顶骨，交1个金币。用泥印一下，交5个金币。参观眼睛、袈裟、锡杖再交金币。玄奘法师阔得很，他来了之后，“施金钱五十，银钱一千，绮幡四口，锦两端，法服二具”，立马成了J / % , _VIP会员！
这和今天各个寺庙里的事简直f y ]一模一样！虽然看顶骨、眼珠，如见如来本尊。即便这样，也是要向和尚交钱的！因为没办法啊，其实修佛就老实修佛就得了，一块破骨头、一个眼珠子. { 3 L # u（弄不好还是假的，真} 0 c D N r s T 的怎么保存1000多年？）有啥值得看的？可是老百姓就是在意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和读书人在意书本子上写的东西Q B J有什么区A @ % o . 2 f U –别？所以，看守的和尚卖票是很正常的，他需要雇人维护展品安全、需要管理参观秩序。要不你印一下，我摸一% 7 k Q下，早就碎了。
况且，观音菩萨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只说真经“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P D y，能消无妄之灾”，充其量只是个广告，从头到尾，就没说白给呀。凭什么我们就认为一定是白给/ s ) y ? b 0 q的？唐僧去了就能拿到？人家要“人事”还不爽。这是什7 g 2 L * | P w r么心态？你千辛Y l x n :万苦来了就有理了？有本事拿白纸F 9 h ( {走啊。这种想当然能白得的心态Y L C x其实满普遍的。
